实话说,不假思索叫出自己不熟悉的人的名字,绯真内心的吃惊不小于白哉与诗织,她模模糊糊想,也许在自己不知道的岁月中,她与他们是有深刻联系的,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种联系究竟是什么,也完全想不到自己有限的二十几年生命中,会有哪一段时间是自己根本没有印象的。
若说是上辈子的缘分什么的,这种说法可太不可靠了。
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让绯真觉得有些不安,疑惑的情绪在心头萦萦绕绕,令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工作中。
她看着白哉,深紫色的眸子充满了迷茫。
用了巨大的力气才将心思从乍见绯真的震惊中拉回来,白哉顾不得追究那个称呼的问题,视线一转便转到诗织脸上。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接受的冲击太大,饶是淡然坚韧如他,也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
心思缜密聪慧如斯,他早已明白诗织此举的深意。
虽有不被信任和被试探的不悦与疼痛,但更多的是对诗织的担忧。
既能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试探自己,必是经过了一番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白哉深知自己此前种种已是寒了诗织的心,故而颇有些担心她胡思乱想。
心绪起伏虽是惊涛骇浪,但事实上也不过片刻之间,白哉一双眸子落在诗织脸上,却是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记忆中,便是在冬季大战身受重伤几乎丧命之际,她的脸色也没有这样难看过,了无生气。
紧握茶杯的手指骨青白,手臂内侧有一小片已是被泼出的热茶烫得发红,半张脸隐在茶杯后看不清表情,然而露出的银紫色眼眸却泛着衰败的暮气,竟是将她往日清澈美好的风情全部盖了过去,只剩下刺目的惶然。
这般面目,不由令白哉想起了那年他们因长老的算计同房之后的第二日,他被愤怒冲昏了头,与她起了争执,诗织那副倔强隐忍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加班,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上周更新少了几百字于是被迫进了小黑屋,好悲惨……
☆、Episode 45
白哉此时真是不好说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原本对于诗织此番试探他也是有些着恼的,但想到是自己对不住诗织在先,便也没了气性,倒是担忧她的情绪多些,现下一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突得一阵一阵揪起来。
已然有了心理准备还能这样难受,可见以前自己那些冷言冷语叫她多么难以自处。
然而那时,她却从来都是微笑着的,用一张娴雅端方的脸庞承受下所有的冷遇与伤害。
“快松手,”一眼瞅见诗织白皙的手臂内侧已然被烫红一片,紫红色的烫伤看在眼中分外刺目,白哉霍地站起身来,一手夺下诗织手中依然握的紧紧的茶杯,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英挺的眉不自觉蹙得更紧了些,声音虽依旧冷清,却很容易听出多了几丝紧张与心痛,“烫成这样子了都不知道疼么?”
被这样一拽,诗织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手腕被白哉攥在手里,同时极为巧妙地避开了她烫伤的地方,因着她站起身来,身上被茶水浇透的位置没了桌子的遮蔽,腿膝处那片更大的烫伤立刻便显现出来,看得白哉的脸色更是沉下一层。
也是因着这样,诗织方才觉得自己长时间用力握着茶杯的手掌被滚烫的水温熏得红肿一片,有些痛起来。
她还有些未能及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依旧停留在迷茫上,一双银紫色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失了血色的脸颊被桌灯的昏黄染上淡淡的暖色。
白哉的手指有些凉,握着她的手腕,与她被烫伤的地方的温度天差地别,她一抬眼,就看见黑发青年冷清的眼眸中掩饰不了的关切和心痛,觉得头脑有些发懵。
以往她几时见过他对自己这般的关注?甚至绯真明明就在旁边,他都能将她忽略了只瞧着自己,这种情形,诗织从未想象过,也不明白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却是因为诗织打小被教育端庄娴雅、自尊自爱,筱原家乃是世家贵族,也最是看不上那些个伏低做小、妖妖娆娆的模样,因此诗织无论是尚在闺阁,还是已经嫁人,都一贯大方坚强,从不轻易落泪示弱,也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女子扶风弱柳、病弱西施的样子,更加上嫁与白哉之后,两人关系一向不亲密,在冷清高傲的夫君面前,诗织自然越发不愿示弱装可怜,故无论发生什么事,能端着大方娴雅的样子,她决不纵容自己的软弱,所以这许多年来,白哉印象中,诗织总是自持端方的。
但是做个端庄之人不是那么容易,无论心里怎样想,脸上都要始终平静雅致,这份隐忍百年如一日,坚持下来岂是易事?更何况诗织自己是个女子,对于男人的心思多少都有些不够了解。
没人喜欢成日哭哭啼啼撒娇卖痴的女人,但也不会有男人对着坚韧娴雅端正谨慎的姑娘产生怜惜之情。
女子便是要自尊自爱,也该适当地示点弱,撒撒娇,方能令男人心中有疼宠之意。
过去她总是什么事都处置得妥帖,从不给人添麻烦,于掌家上也颇有心得,做得再好没有,虽然值得尊敬,但也仅限于敬重了,如今她露出难得的脆弱的模样,白哉从未见过她这样的情态,如今又爱着她,自然生出满心的担忧关切。
这倒也不是说白哉就是个浅薄之人,惯会以色取人,只是男女相处总要有些情趣,再沉稳的性格也不会喜欢一成不变的模式,更何况白哉生长于朽木家这样的贵族中,端庄娴雅的女子他见过不少,矫揉造作的类型亦不生疏,唯独这份隐忍与偶尔的示弱才最能触动他。
不过现下诗织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也没心思想到这么些弯弯绕绕,被白哉皱着眉一扯,烫伤了的皮肤火辣辣得发疼,又看见绯真站在旁边眼神不错地盯着这边看,虽然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放任发展到这一步,但绯真的存在还是刺目得很。
伤口红肿疼痛,心里也酸酸涩涩不好受,积累了若许年的委屈一下子怎么都收敛不住,眼泪冲到眼眶边上,她低着头不敢叫人看见自己要哭出来的表情。
一方面是觉得这样毫无原因就哭起来很丢脸,另一方面也是有些心虚,害怕自己心里那些小算盘让白哉知道了徒生隔阂。
白哉不知道诗织心里的想法,看着她一直低着头不出声,乌黑的长发从肩上滑落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庞,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心里就更着急起来,虽然这具身体只是义骸,损坏了也不要紧,于真正的魂体无碍,但疼痛的感觉是真实的,他很怕诗织伤着了也不说而白白忍痛。
被眼前一系列变故惊到的绯真此时略略缓过些神来,看见诗织白皙的皮肤变色极为严重,也不禁着急起来。尽管她不知道面前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历,但是客人在自己跟前烫伤,她还是要负责任的。
“我去找烫伤药,请两位等一下。”她慌慌张张道,转身欲走,白哉却等不下去了,他冷清的脸庞毫无温度,紧锁的眉头叫绯真莫名有点害怕。
“不用了,我们去医院。”说着已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也不看账单,一把横抱起显得懵懵懂懂的诗织朝门外走去,临走时瞟向绯真那充满怀疑的视线,里面锐利的锋芒让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就好像,那深沉的墨玉般的眼眸里,隐藏着最锋利的刀刃,能将人的灵魂精准无误地抓出来,如影随形的无匹杀气庞大而清晰。
绯真觉得喘不上来气。
给伤处上了药包扎好,听着那个有些年纪了的医生絮絮叨叨地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诗织的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了下来,身旁的白哉对着那医生长篇大论的说辞也没有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反倒听得很认真,从诗织的角度望过去,正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从他的表情中,她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等着白哉,虽然这具身体只是义骸,不可能会有什么后遗症,但他还是照着处方去取药了,身为六番队的队长,他也是来过现世执行任务的,倒不用担心不知道医院就诊的程序。诗织垂着眼眸,视线落在包好的伤口处。
从始至终,白哉都没问过她一句关于绯真的事情。
他先顾着她的伤,这原本应该让诗织高兴才对,至少,这算是得到了想要的态度,然而想到绯真那句“白哉大人”,她的心情实在开心不起来。
这下,就算不是绯真本尊,白哉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吧?毕竟不管她有没有别的记忆,她总是记得他的。
一向只能出现在幻觉中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任谁也不能保持镇定冷静,没在第一时间来问自己,已经是对她极大的尊重了吧?诗织有些自嘲地想着。
还真是自作自受!
颀长的身影在距离诗织十五公分的地方站定,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诗织抬起头来,看见白哉一手提着装药的袋子,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