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霜君”,何昱用嫌弃剑的顶端遥指住他握刀的手腕,声音锋利而微微沙哑,“我不想对你动手,只要你站在我们这边。”
说服撷霜君?楼主竟是这样想的?门边的少女着实怔住了,万分惊愕地盯着楼主,一边攥紧了袖口小小的联络符,决意出去向晚晴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晚晴,你都看见了吗?”推门而出后,少女扳正了联络符,随着那个圆片被摊平在掌心,另一头蓝衣少年的轮廓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在出发之前,遵照楼主的嘱托,用联络符将所有发生的情况,及时告知常年坐镇在楼中、从不外出的晚晴。
只是,晚晴似乎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啊……
另一端,晚晴咳嗽着,面色分外苍白,拉紧了衣衫,然而衣领下却隐隐约约渗透出一点血色。少女定睛看去,不禁大骇:“你的伤加重了?怎么又流血了?”
“不打紧。”晚晴连声音都是虚的,轻轻摆手,“无事了。”
他没有直视那一头少女的目光,只是拨弄着桌案上的笔,向来从容的语调罕见地低沉下来:“绣绣,方才那个绿色衣衫的少女,有几分眼熟啊。”
绣绣默然,她不知道怎么接话。自从数月前她在凝碧楼的阁楼从昏迷中醒来开始,似乎就遗忘了许多事。楼里的人说,她昏过去的那个夜晚,刚好是领主华棹原叛乱的夜晚,那个领主被杀死了,而她和其他许多弟子也受了重伤。
她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她记得自己叫华茗绣,过去在京城一户小巷人家生活,是被湄姑娘带到凝碧楼的,却不记得她为什么回来,又是怎么受伤的。
湄姑娘说,她没有亲人。她隐约觉得,自己被凝碧楼收养了这么久,仍旧没有人来看她,可见她确实已经是孤单一个人在世上飘了。可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里总有什么炙腾如火,一跳一跳地仿佛要冲出来,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透明的剪影,白衣负剑、在蛇群的险境中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她模糊不清地觉察到,那个人也许就是她的亲人,但再也不能来看她了。
她甚至忘记了那个人——不过也没关系,能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
那之后,因为不会武功,她便跟随晚晴在追煦小筑处理信息,可是这般朝夕相处的许久时间以来,她却从未见过晚晴像出发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时候,晚晴受了很重的伤——这本身就是颇为奇怪的事,晚晴在凝碧楼中深居简出,怎么有人敢到凝碧楼中伤他?只是绣绣早已习惯将所有问题按捺在心底,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的上司扶进门坐下,然后颇为关切地为他倒了杯水。
晚晴手腕一动,便倒抽了口冷气,想来是扯到了伤口:“真疼啊!”
华茗绣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眼神无意中从他裸露的一角伤口上扫过,不禁骇然:“晚晴,你这不是普通的伤啊,这是被烙伤了?怎么还有水泡?”
晚晴语调含糊:“不错,就是不小心烫伤了,有点严重。”华茗绣根本不信,但也不好再问什么,就将这个疑问悄然埋下,直到如今又再度升腾而起。
“晚晴,你的伤跟方才那个姑娘有关系吗?”华茗绣生生止住思绪,神色严肃地问。她隐约已经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但晚晴依旧只是抗拒地回避:“没有,不,我不知道。”
“那好吧。”华茗绣有些失望,但现在并非闲聊的时候,她重又将联络符缩小挂在袖口,道,“我现在要去湄姑娘那里了,唉,这次任务很重啊。”
第163章 风花不记年其五
那一头,晚晴缓缓抬袖将联络符覆住了,手指瑟缩着从前襟厚重的纱布上掠过,神色颓然而迷惘。他很清楚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了,那是楼主,他的再生恩人,用烙铁一下一下烫在他身上的!
可是尽管皮肉遭受了如此深重的痛苦,他却无法责备楼主什么,那一日楼主屏退了其他所有人,将烙铁烫下来的时候,那种眼神,他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并不是什么惩罚或者带有怨恨的眼神,而是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悲哀,仿佛紧贴着一层流淌的火焰。
何昱盯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实在不曾想到,在石中火发作的三天三夜里。晚晴被他锁在房间里,为了不忘却那个镌刻在心头最重要的名字,晚晴居然用身边那把护身的匕首,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了许多遍“幽草”的名字。
所以他虽然服下了石中火,不记得和幽草相关的事,可是分明还记得这个名字。
这样不行,要抹除那个叫幽草的姑娘,在晚晴身心上留下的一切痕迹。这样无情无念无想,方能将凝碧楼最有希望的未来,铸就成最锋利的一把刀。
凝碧楼主在踯躅中下定决心,闪电般地制住了晚晴,将他按在座位上,迎着晚晴惊恐万状的眼神,提着烙铁走上前去,冷冷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啊!”晚晴感觉到那股骇人的灼热越靠越近,夹杂着灼烧肌肤的火焰,忍不住因为恐惧而颤栗。但楼主冷定如铁的手指钳制住了他,让他无处可逃。他惨叫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一下子撕裂开,那些刻上去的字被一下子抹平。
“晚晴,你很像以前的我,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他在剧痛中死去活来,感觉到楼主手指一次一次掠起他额前稍长的刘海,轻细地拭去他满头汗珠。
何昱沉默地看着少年失去血色的脸容,呼吸微微有些凌乱。晚晴头枕在他膝上,翕动几下嘴唇,最后嗫嚅着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疼……”
“别哭。”他锋利的脸容罕见地温和下来,甚至声音也带了淡淡的关切。但在疼痛中崩溃欲绝的少年对此几乎没有感知,他只是无意识地惨哼着,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滚落,砸在身边人的指腹上,沸水一般的温度,在少年血脉里的每一处灼灼燃烧,几乎将五脏六腑烧成灰烬。
“别哭啊。”何昱抬高声音又说了一句,晚晴昏迷中也被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轰然劈过混沌的脑际,他感觉到自己被人微微颤抖着抱紧了,身上的疼痛没有再加剧,想来是楼主终于停止了烫烙铁,可是疼痛也没有丝毫的减弱,他疯涌出来的血染透了两人的衣襟。
但就算如此,何昱还是没有松手,只是微微放开了些,他抱着对面的少年,坚定而奇异的,像是隔着悠长的时空拥抱另一个年少的自己。
在那混乱而痛苦不堪的一夜终于过去之后,第三日晚晴才醒。他醒来之后,身上早已经被细细地包扎好,而楼主正背着手,微弯下腰,给他递一碗清水,淡淡:“我已经叫人给你施了治疗的法诀,虽然伤口不会愈合,但也不会再疼。”
再然后,就是凝碧楼的外出征伐了,他想来被留在楼中的,但楼主却带走了那个华茗绣去帮忙,他还记得,那是华棹原的养女,在喝药遗忘了养父之后,便加入了追煦小筑。
冷风拂面,晚晴叹息着关好窗户,倚在那里,怔怔出神了许久。他能隐约感知出来,自己在身上刻的字,是个草字头的轮廓,那到底是什么?是个人,还是什么事物?楼主又为何执意让他遗忘?
他缄默地扣紧了手,重新盯着联络符那端,久久不语。
————————————————————————————————————————————
厢房内,自从何昱说过那一句话后,相对峙的二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动不动。
幽草警惕地半跪在一旁,检查着地上的尸体。她脑海里思绪很乱,搅成一团麻绳越缠越紧,这些由僧人带回来的“幸存者”都是早有悖逆之心的人,那么,这些僧人是否也已经加入他们的阵营?她抬首而望,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凝刻在远方某一处,那里,或许谷主和陆公子等人正陷入苦战。
眼下有两点迫在眉睫的疑问亟待解决,一是这些尸体的骨龄为何只有一旬,如同新生的婴孩,二来他们的战力分明都十分微弱,为何会被派遣过来同撷霜君动手?
她想不通,索性不再想,微垂着头,眼神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撷霜君和凝碧楼主。
沈竹晞一直默然无语,他先前总觉得凝碧楼是在欺世盗名,可是这一路经行而来,中州百姓是实实在在地爱戴、拥护凝碧楼,不论出发点是什么,他们也确实在中州完成了许多安民乐业的实事。先前与邓韶音的交谈又影影绰绰地在脑海中浮现,凝碧楼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沈竹晞声音艰涩地如是说。
何昱居然笑了一下,尽管这个笑容展露在他过于锋利的脸容上,像是剑尖挑起染血的红萼:“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同你说个明白。”
沈竹晞知道,以凝碧楼主的身份,定然不会欺骗自己,一直横亘在心头、摸不着门路的问题,就要在此刻揭开了。他屏住呼吸,紧盯着何昱何昱放缓了语调:“我要缔造一个生而均等、太平长安的盛世。”
他微昂着下颌,神色有一种奇异的狂热,手指缓缓从剑柄上松开:“人人生来便有杂念,便要执迷追求成为人上人,由执而生贪,由贪而生怖,只要心底这种作祟的执念存在,人世就永远不能太平长安。”
相似小说推荐
-
痴皇归来 (苏雪若) 2018-02-01完结丁小六觉得自己最近鸿运当头,不仅进了人人争抢而不得的齐王府,并神奇的一路扶摇直上成为齐王的...
-
中宫 (阿琐) 墨墨言情网VIP2017-04-12完结“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