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泓面上的惊恐还未散去,害怕地问:“吃了点心会像表哥一样吗,娘,表哥是不是死了?”
王婕妤搂着儿子,故意说:“是呀,她吃了皇后娘娘赏赐的点心死了,谢天谢地,幸好是他来抢你的点心,不然你吃了出什么事,娘就活不下去了。”
项泓嘀咕了一声:“娘别哭。”
王婕妤轻轻摇着他的身体:“不哭,泓儿不喜欢见娘哭,娘再也不对着你掉眼泪。”
这下却是孩子哭了,哽咽着:“表哥好可怜,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他死了,真的没人陪我玩了。”
“傻孩子,表哥太淘气,带坏了你,父皇会生气。”王婕妤温柔地摸摸儿子的脑袋,“回头请父皇为你挑选其他同龄的孩子进宫做伴读,就有人陪你念书陪你玩耍,要选听话聪明的好孩子,娘没念过书,也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一面说着,拿了块点心给儿子:“吃吧,点心没有毒。”
桌上的红豆糕,是王氏亲手做的,给儿子吃的自然是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任何差错,但有一块糕里放了要命的东西,昨天被她带在身边,宫人奉上茶点后,她就若无其事地放在自己的面前。她做的红豆糕,与昨天皇后赏赐下来的点心长得完全不同,可是塞进嘴里吃进肚子里,谁还分得清是什么。
王氏的胆子很大,当年她敢把儿子生下来,这世上就没有她害怕的事了。
而每有宴会,太后与皇帝皇后都会把他们面前的食物分赏下来,王氏并没有刻意等待皇后的赏赐,只是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周觉在看见泓儿得到赏赐时,果然立刻就上来抢,早在御园茶会上,他就处处要和泓儿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王婕妤也只是打了个赌,倘若周觉来抢,她就把那块掺了剧毒的红豆糕送进他嘴里,算是老天帮了她一把,一切顺利地发生了。
周觉来抢,儿子必然要夺,两人争执的时候,王婕妤上手劝说,不动声色地就把那块红豆糕放在了皇后那一碟点心里,孩子们争的面红耳赤,哪里会在意多出一块,周觉更是穷凶极恶地抓了就往嘴里塞。
王婕妤当时立刻就另塞了一块点心给儿子,本是怕周觉还没吃,儿子再去抢回来,所幸周觉嘴巴急,一眨眼就塞进肚子里去了。
再然后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了,而仅仅一块红豆糕有毒,已经被周觉吃进肚子里,当然查不出任何毒源,王婕妤这里,过去通过王府旧人弄来的毒药就剩下这一小袋,全用上了。就是把海棠宫翻过来,也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至于曾经为她递送毒药的人,早已经被皇后撵走,远在他乡。
是皇后,阴差阳错地给她一个绝好的机会,也是皇后过去的决定,为她免去了被怀疑的麻烦,周觉已是死无对证,眼下宫里与她有往来的,都和这件事没半点关系,王婕妤看着太医们翻查时,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谁能想到,一碰就哭,柔弱得令人心烦的她,会如此心狠手辣。她明着吃亏甚至受尽委屈,背过人去,却阴狠果断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和尊严。
那之后两天,宫里怎么搜查也毫无结果,反是人们警惕的心渐渐松了,毕竟慧仪母子都不讨人喜欢,被慧仪长公主欺负羞辱过的人,甚至巴不得他们母子都送了命,两天一过,没再节外生枝发生其他悲剧,恐慌的气氛从宫里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
反是珉儿这边,时不时见清雅发呆叹气,她等了两天清雅也没开口,这一日皇帝匆匆来喝了碗茶离去后,茶碗搁在桌上半天也没人收走,珉儿把清雅叫到跟前她都没留神看见,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细心体贴。
“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吗?”珉儿终于问了,神情严肃地说,“这两天你魂不守舍,我有些话想和你商量,也开不了口。”
清雅抿着唇,便要屈膝请罪,被珉儿拦下:“谁都有心事,但我希望你把我这边放一放,先去把事情解决好,不然两头都顾不上,什么也做不好。”
“娘娘,奴婢早该对您说的,或许您训斥几句,奴婢就死心了。”不想清雅一开口,什么都倒出来,说张尚服来问她借银子,数额虽然不小,但清雅多年来有积蓄,可她不知道有了这一次,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毕竟上一回为了张尚服贪污尚服局银款的事,已经受到了皇后亲自警告,纵然如此她还是不收手,这一次又亏了好大一笔钱。
珉儿摇头,问道:“宫里不缺吃喝,她也是经年在宫里的人,到底拿那些钱做什么,贴补家里吗?”
清雅垂首道:“尚服局每月都会有一两天出宫,去民间挑选好的料子针线,是很自在的差事。但出了宫,外头的世界就大了,张尚服她喜欢赌钱,每次出去都赌,可十赌九输,她的俸禄有限且要贴补家里,哪里供得起。”
珉儿问:“所以你都知道?”
清雅僵硬地点了点头,珉儿则叹:“可你却不曾告诉我,明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还由着她在那里,便是你的错了。我在元州十年,没见过大世面,但人世百态哪里都是一样的,元州的人也有善恶之分,也有勤劳的和懒惰的,村里的赌徒无不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没几个赌徒是能浪子回头的。”
清雅无奈地说:“娘娘,奴婢在宫里认识的旧人,没剩下多少了。当年跑的跑死的死,所以才……”
珉儿苦笑:“你这样的心情,和太后如出一辙,不是我冷血无情,可你们念旧,都是在纵容不好的事不好的人,心里明明是怨恨的,却放不下那点早就被对方忘得干干净净的旧情。”
清雅低着头,她说出来,就是下狠心了,她知道皇后不会姑息她去纵容张氏。
珉儿道:“去把淑妃请来,这件事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张尚服那样的人不能再留在宫里,她现在还只是贪钱,若最后开始贪人命,就了不得了。”
清雅稍稍迟疑了一下,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要去请淑妃,珉儿喊下她,笑道:“把皇上的茶碗收了呀。清雅,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
安乐宫里,淑妃突然接到皇后传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她今早才得到消息,说是各宫供暖还未周全,她担心皇后为了这件事找她麻烦。
第112章 胸闷
几年来,淑妃打理六宫,除了沿袭旧朝的一些制度外,都是照着过去在王府里的习惯治下,表面上看起来太平无事,实则底下多少弊端和麻烦,她自己心里都清楚。不过是从前她一人独大,没有人会追究,但现在她上面多了一位皇后。
通往上阳殿的长桥,淑妃走过好几次了,从前总是嫌这段路太长,今天却巴不得永远走不到尽头,她不愿被一个比自己年小十岁的人当面责备,她为皇帝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心血,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指摘。
“淑妃娘娘。”清雅早已迎在宫门前,被皇后责备几句后,她反而踏实自在了,此刻笑盈盈地相迎,客气地说,“天越发冷了,娘娘快进屋暖暖身子。”
然而淑妃被带着东转西转,皇后不在上阳殿,也不在后院屋檐下,寝殿里也不见身影,走了好一阵子,才被带到了背对着上阳殿大门的水榭台,而淑妃只在太液池边,远远看到过这个地方。
在清雅的示意下,淑妃不得不脱了鞋子,才觉得脚上生凉,可踩上厚实的绒毯,立刻就暖和了。水榭台上烧着暖暖的炭炉,这会儿虽冷但胜在无风,这三面环水的地方,倒也能坐得住人。
“你若是觉得冷,咱们就到里头说话。”珉儿很客气,但是她备下了绵软厚实的蒲团,她自己也坐在上头,和淑妃的位置中间摆了矮几,上头精巧的小火炉煮着茶水,正好煮开了。
淑妃落座的功夫,珉儿亲自为她斟了茶,笑道:“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一贯清冷孤傲的皇后,突然变得这么亲切,淑妃觉得好不自在。为了宋玲珑的事,她曾深夜造访上阳殿,皇后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永远也忘不了,还有皇帝出征羌水关那天,她还踩了这一位的裙子。
捧着茶水,淑妃满脑子都是她和皇后有过的摩擦,但是回想起来,秋珉儿当真一件事都没追究过。
“其实是有件事要为难你,我考虑再三,还是应该和你商量,谁出面去办倒是其次,但宫里的事是你在掌管,我不能不顾及你的感受。”珉儿主动开口,并把清雅喊来,让她再向淑妃说明一遍。
淑妃完全猜不透是什么,满心以为是各宫供暖的事,只等清雅说明白,她已是目瞪口呆,其实就算在纪州王府,也有下人贪,但张尚服这般愈演愈烈,甚至这么大的数额,怪不得今年各宫的冬衣送得那么晚……
“奴婢早该向娘娘们禀告的,是奴婢纵容了她。”清雅自称有罪,知情不报也的确是错。
淑妃慌忙放下茶杯,就要向皇后请罪,但珉儿拦下了,温和地说:“你劳苦功高,宫里的事多如牛毛,且细琐复杂,这一点疏漏,错的是张尚服,不是你。”
辛苦多年的人,最在乎的就是一句肯定,皇后不是没肯定过她,但此时此刻的神情语气,活脱脱像是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