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思量再三,项晔还是踏上了上阳殿,见珉儿在大殿门前等他,那平平淡淡的神情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皇帝心里反而有些乱。
进门后,说了些有的没的,始终也不在点上,正遇上宫女送来鱼食,他若不来,此刻珉儿正要去水榭喂鱼。
皇帝随手接过来,径直往水榭走去,穿着鞋子要踩上地毯的一瞬,想起之前的事,便停了下来,身旁的人立刻会意,上前为他脱下了鞋子。
珉儿也自行脱了鞋子,跟在皇帝身后,看到他抓了一把鱼食洒下去,底下鱼儿争食,惊得水波缭乱,又好像煮开了太液池的水似的,珉儿轻轻一叹,走上前道:“皇上,这样子喂。”
她从项晔手里拿了一点鱼食,轻盈地洒入水中,鱼儿们像是见到娘娘来了,立时安静下来,悠哉悠哉地围着她游来游去,鱼食落在眼前才会张口吃。
项晔学着珉儿的样子,不再粗犷地乱洒,将鱼食一点一点投入水中,可是一轮到他这边,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又扑腾起来,甚至溅起水花,让项晔不禁后退了一步。
两人面面相觑,皇帝把鱼食递给珉儿,珉儿再做了一遍,还是和平日里一样安宁祥和,但是皇帝一上前,那些鱼就疯了似的翻腾着,皇帝一生气,把所有的鱼食都倒了下去,可是一回头,却见珉儿在笑,不知是笑这群鱼傻,还是笑自己的笨拙。
可是她的笑太美了,明晃晃的午后阳光落在面上,让她白嫩的肌肤看起来,仿佛晶莹剔透一般。项晔不自觉地伸手把珉儿往后拉开,口中道:“水溅起来了,别弄脏你的裙子。”
好像还是第一次,皇帝突然碰她,珉儿不觉得害怕。
但项晔却怕她会抵触,很快松开了手,干咳了一声道:“朕得闲,想来听你弹琴。”
珉儿颔首:“皇上稍等。”
可是见珉儿转身,项晔却问:“难道你就没有不想弹琴的时候,朕要你做的事,你从不拒绝,可朕对待你的心,你也从不接受,到底是你太别扭,还是朕太纠缠不清?”
珉儿转身问皇帝:“那皇上,还想听臣妾弹琴吗?”
项晔眉头一紧,上前凑近了珉儿道:“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吗?为什么不像在琴州那样,明明白白地应对朕,朕不想看你扮演一个皇后,朕想看你真正地做我的妻子我的女人。”
珉儿平静地看着他,很奇怪,她今天一点都不害怕,她还是问:“皇上,您还要听臣妾弹琴吗?”
“秋珉儿!你!”
项晔急了,终于把那难以开口的话说了出来,冲珉儿怒道:“昨夜淑妃对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朕绝不会为了一个长得像若瑶的女人就神魂颠倒,朕爱的若瑶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活过来。可是朕现在心里有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满脑子就只想着你一个人。”
珉儿怔怔地看着皇帝,她若没听错的话,皇帝是说……
面前的人猛地扑了上来,抱住了她的身体,他们的脸贴得那么近,她都能感觉到皇帝的呼吸。
第二卷
第061章 别怕
皇帝的双唇,落在珉儿的嘴上,却不似那晚夜色中想要把自己吸进去的霸道,他只是轻轻地啄了两下,像对待最珍爱的宝贝,那目光柔和的眼眸里,映着彷徨愕然的自己。
珉儿恍然醒过神来,皇帝已经轻轻地把她松开了。
“从今往后,朕会对你好,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更不要让你害怕。”看得出来,珉儿蒙住了,甚至是被吓到了,可是项晔却有耐心,温和地说着,“你不愿意做的事,朕不会勉强你,你若想和祖母母亲生活在一起,朕立刻把她们接来。”
“皇上……”珉儿打断了皇帝的话语,这个一见自己就凶神恶煞,甚至动手的男人,在把她送给沈哲,自己强行回到行宫后,就开始对自己好了。珉儿一开始有些奇怪,还暗暗笑话皇帝是不是中邪了,但后来,也就像过去被欺负一样,顺其自然地接受他的温和,并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这一刻,皇帝告诉自己,原来大婚之夜初见的那一瞬,他就喜欢上了自己。
虽然一路从元州颠簸到京城,以及走过引桥那一千三百九十八步,她对未来的丈夫有过幻想,可也是在初见的那晚,她抛下了一切天真的念头,开始端端正正做她的皇后,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
她曾幻想过,希望自己能被温柔相待,然而当她再也不期待时,那个人却说,他爱上了自己。
“您还要听琴吗?”问来问去都是这句话,秋珉儿根本不知道此刻她该说什么。她不能否定皇帝的情意,可是她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爱,她该如何回应?
项晔愣了愣,没能掩饰他的失望,唯有点头:“好,朕听一曲便走。”
珉儿松了口气,去找清雅送琴来,与皇帝在水榭席地而坐,此刻鱼儿们早已散去,那搅得人心慌的水声已经安静下来,皇帝依靠在栏杆之上,凝视着举止优雅的珉儿。纤纤玉指拨动琴弦,天籁之音悠扬在太液池上,一切宁静得,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年来,朕从没想过,还会爱上什么女人,打了七年的仗,新朝建立三年终日国事缠身,立皇后是万分不情愿,选了你更是因为你父亲。”在舒缓柔和的琴声里,项晔再次开口,抚琴的人眼眉稍稍一颤,但没有停下来。
“那夜见到你,朕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恐慌,好像终于有一个人,要驱逐朕心里对若瑶的念念不忘,朕是冲昏了头,才会那样粗暴地对待你。”皇帝慢慢地靠近了珉儿,“甚至在知道你和沈哲的故事后,就想立刻把你送走,以为那样才对得起若瑶,才算是对你好,你跟着沈哲,再也不会受朕的欺负,当时说得那些话是真的。”
忽然一声狰狞打破了悠扬的琴声,筝弦猛地断了一根,抽过珉儿的手指,划出一道血痕。
两人都怔了,疼痛钻入心里,珉儿才缓过神来,侧过身吸吮出血的手指,再回身时不经意地抬头,便见皇帝紧张地盯着她的手看。
珉儿忙道:“皇上稍等,臣妾让她们再换一把筝来。”
项晔却抓过她的手,看到血珠子还在冒出来,作势就要将珉儿的手含在嘴里。
意识到皇帝要做什么,可那手指珉儿自己才刚刚吸吮过,她奋力地想要抽回来,她的力气哪里挣扎得过男人,当自己的手指被湿润的温暖包裹,感觉到被轻轻地吸吮,珉儿双颊滚烫,连脖子耳朵都红了。
待项晔终于松开珉儿的手指,却顺势推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筝,稍稍用力就把柔弱的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珉儿那么娇小,纵然双手挡在胸前,抵在男人的身体上,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她的脸不得不贴在了皇帝的胸膛上,那隔着衣衫透出的温暖,和隐约能感觉到的心跳,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不是第一次肌肤相亲,珉儿甚至在皇帝面前一丝不挂,她从不抵触项晔要和自己行云雨之事,她很明白那是她身为皇后和妻子的责任,可正如皇帝说的,他不希望看珉儿扮演这个角色,他要自己真正地做他的女人,可珉儿却把这一切看做是应该做的事。
而此刻,第一次被温柔相待,这样的怀抱温暖又可靠,连带珉儿还没放下的防备和惶恐,全部都包容了。
“珉儿,对不起。”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珉儿的心重重地一颤。
对不起这句话,早在他们同床共枕的那晚,皇帝就对睡梦里的人说过了,只是那时候的项晔,还无法当着珉儿的面亲口说。
可是昨天若瑶“出现”了,当一个长得那么相像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勾起他过去对于发妻全部的爱时,项晔才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多么在乎秋珉儿这个女人。
他不再爱若瑶了,那段夫妻之情早已葬在了十年前,十年来他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不是因为还爱着若瑶,是没有遇上值得他付出全部心思的人。
两个多月来,他对珉儿做出的一切欺凌之事,都是在掩饰他爱上了这个女人,这一刻的项晔甚至不敢想象,珉儿若真的跟沈哲走了,他会怎么样。
他是想为珉儿好,他是在乎兄弟情,可他根本就舍不得。
“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都对不起。”项晔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深情地说,“哪怕你恨我,也让朕用以后的人生来补偿你好不好?”
水榭之外,琴声忽然停了,清雅和周怀都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不探出脑袋来看一眼,猛然看到帝后相拥在一起,都是又惊又喜,慌忙退了下去,更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太液池的中央,静谧的的水榭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皇帝想说的话,没有勇气说的话,都在此刻说尽了,可是珉儿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答复。
项晔松开了怀抱,看到珉儿的脸通红,他笑了,无奈地说:“你在害羞?”
珉儿点了点头,把受伤的手指卷曲藏入手心里。
一阵秋风抚过,背上微微发凉,于是更明显地感觉到,方才皇帝的怀抱是多么温暖,与她曾经幻想过的感觉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