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太液池畔,随行的宫女上前来问:“公主,您的裙子都湿透了,鞋袜也湿了吧?”
“是你们自己湿透了吧。”项元很体贴,打发宫人道,“赶紧回去换干净的,给我送一乘暖轿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宫女们都是常年跟着项元的,深知公主的脾气,便赶紧回涵元殿去,把项元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今日无风,浩渺无边的太液池,如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安宁地躺在那里,项元随手捡起雪团丢进去,荡漾出水波,一层又一层缓缓地朝远处散去。
“禾景煊,秋景宣……”项元口中念念有词,那个人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前,过去几个月了,突然又想起这个人来,才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淡忘。
远处,皇帝带着人经过,他本是坐在暖轿之中,不经意地掀起帘子时,看到了太液池边熟悉的身影,这样的光景并不稀奇,他的女儿从小就能自由自在地在皇城各处玩耍,只是这冰天雪地,做父亲的难免心疼。
轿子落下,皇帝只身走来,正见项元捏了一个又一个雪团往水里扔,他含笑走上前问:“手该冻坏了,若是生了冻疮,回头又疼又痒该哭鼻子了。”
项元应声转来,见是父亲,立时笑起来,轻盈而欢喜地跑到父亲身边,皇帝厚实温暖的手掌将女儿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嗔怪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回去陪你母后说说话。”
“涵元殿里都是来问候二哥婚礼的人,是母后让我和琴儿出来,说不乐意见她们在我们身上摸来摸去的。”项元毫不客气地说,“反正我也不喜欢她们。”
项晔搂过女儿,想要好好暖暖她的身体,一面道:“你娘啊,把她那些怪脾气全教给你们了,她那强硬的性子在你们身上,将来找哪个男人来包容你们?”
女儿却一脸的嫌弃,似乎根本不在乎父亲这些话。她们姐妹从小就没指望过任何人来包容自己,她们是公主,是这天底下最骄傲的女子,即便不是,母亲言传身教给她们的,也从来不是要去指望什么男人。
“又不爱听了。”项晔嗔道,“你和琴儿总要长大,父皇不能把你们一辈子留在身边。”
项元眨了眨眼睛,软软地说:“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人人嘴里都是说这些话,好像我明儿就立刻要嫁人。父皇,我不喜欢听,我一点都不喜欢。”
项晔却道:“父皇知道,你是不喜欢沈云。”
小姑娘一怔,站住不动,左右看了看,脸上红了一片,这样的话,祖母或是母亲说来,她已经习惯了,姐妹之间也是无话不可说,可父亲还是头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提起这些,他还指名道姓地说了沈云。
“你皇叔一早就和父皇说定了,将来的婚事,由不得太后一句玩笑。”项晔道,皇帝眼中掠过淡淡的愁绪,自然这神情没落在女儿眼里,他似轻轻一叹,说道,“元元,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父皇和母后都听你的,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父皇?”
“可惜你哥哥,没有自己的主意。”
这一句话,皇帝不像是对女儿说的,更像是他自己心底的遗憾,昨夜找项沣谈,他多希望儿子能拒绝这门婚事,可那孩子却……
听得这句话,项元没敢再胡闹,由着父亲将她送回涵元殿,再后来,只等前来贺喜的皇室宗亲都散了,她才见到母亲。父亲脸上的愁绪,让她很担心,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母亲,珉儿听着,摸摸女儿的脑袋说:“我们元元也长大懂事,知道心疼父皇了?”
项元谨慎地问:“母后,父皇真的不高兴吗,他不喜欢……不,该是所有人都不喜欢秋景柔对吗?”
珉儿颔首:“是你父皇下旨,不许秋家的人再入京城,这事儿不论怎么算,父皇都是抹不开面子,可又不得不成全。”
“不得不?哪儿来的不得不,父皇可是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一个,再加上遇见了母后这样霸道的人。”珉儿颇有自知之明,她知道皇帝好些压力,都是自己带给他的。
项元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又将父亲说的话复述了一边,见母亲笑容温和,她的心却惴惴不安,暗暗咬着牙齿吞咽着唾沫,她多想问,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不是为非作歹的人,是不是将来她的驸马不论什么出身,双亲都会成全。
可为什么这么巧呢,现在闯进姑娘心里的那个人,和这不被喜欢的未来皇子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项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若是喜欢一个普通平民,父皇和母后也必然会高高兴兴地成全她,可现在即便他们成全自己和那个人,她也不忍伤害父母的心,她不愿意有一天,父皇为了她也露出那样的愁绪。
“小丫头,你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珉儿再一次主动问女儿,“到底怎么了?”
项元不敢说,撒娇嬉闹,到底是敷衍了过去。
那之后,冷静了两天,心里的冲动淡了,不安而兴奋的情绪也淡了。眼下没有任何消息说秋景柔的兄长可以入京,不知是皇帝不松口,还是皇后不松口,项元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作为公主该有的责任和担当,既然永远不可能再相见,还是忘了得好。
可上天像是与她开了个玩笑,热闹的除夕过后,元旦那日在宫里用了午膳,姐妹俩就带着弟弟项润一同往皇城后的别院来向祖母请安。才进门,就见沈云从门里出来,琴儿亲昵地喊了声“云哥哥”,沈云的身后,却闪出一个陌生男子。
项琴立时端起公主该有的尊贵,而沈云则带着他身后的人走来,一一介绍道:“这是大公主、二公主和四皇子。”
便见男子徐徐拜倒,项琴听得他自报“秋景宣”这个名姓,惊讶地看向姐姐,却见她姐姐的神情僵硬在了脸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那个人。
“姐姐?”项琴轻轻喊了一声。
项元缓过神来,点了点头,眼神彷徨地飘忽着,忽然拉起弟弟的手道:“走吧,我们去给太祖母拜年。”
她强行带着弟弟离开了,门前只留下沈云项琴和秋景宣,论年纪,秋景宣比他们都要大好些,只是沈云看起来老成,站在边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项琴礼貌地一颔首,也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
“我带你去见秋姑娘。”沈云面无表情,示意秋景宣该离开了。
“有劳。”
两个男人离去,而项琴进门后,并没有走到里头去,这会儿折回来在门前见他们走远的背影,她微微皱着眉头,转身去张望了一下里头的光景。姐姐从元州回来后,就一直有些古怪……
项琴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那天月下姐姐的玩笑话,她说她在元州城遇见了了不起的人。难道?
项琴心里突突直跳,安慰自己说:“不可能这么巧吧。”
第322章 你怎么来了?
“二姐。”此时四皇子跑出来,急不可耐地拉着姐姐进门去,他们姐弟要一齐向太祖母拜年,少了项琴怎么好。二公主赶紧平复心情来行礼,叩首间偷偷瞄一眼姐姐,姐姐那儿却是气定神闲没什么异常,难道是她多想了?
“快快起来,你们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子,太祖母可受不起的。”秋老夫人立时叫人把孙儿们搀扶起,可她们却又要去拜白夫人,两人都拦不住,只能受了礼。
白夫人准备了厚重的压岁钱,欢欢喜喜地塞进孩子们怀里,项琴体贴地说:“外婆您是不是把银子都使在我们身上了,父皇和母后给您的这些,您可要留着自己用才是。”
“这算什么呀。”白夫人眯眼笑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项琴,“外婆早早给你和你姐姐准备嫁妆了,还有给未来弟媳妇的,我都准备好了。”
项琴红着脸,果然年纪渐长后,长辈们就动不动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她好性情不在乎,就是她那姐姐……然而妹妹看过来,却不见项元有什么不乐意的,像是根本没听见外祖母说什么,正剥核桃肉碾碎了递给太祖母吃。
而那之后大半天,项琴眼里的姐姐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直到日落黄昏,姐弟三人要赶回皇宫参加国宴时,姐姐突然说不舒服,今晚不去了。
珉儿来闺女房里看她,摸了摸项元的额头,虽不烫手,可孩子的气色的确不好。见她娇娇软软的,珉儿一时不忍,便安抚她好好歇着,不必到安泰殿去赴宴。
只是后来,带着小女儿和儿子往安泰殿去,路上却觉得项琴像是满腹心事,珉儿暗暗叹了一声,欣喜于孩子们的长大,又为她们不能信任自己而无奈,一个个都有心事,却谁也不对她说。
“也罢,开始有心事不说,才是真正长大了。”珉儿心里头想着,伸手挽过琴儿的手,本怔怔想心事出神的姑娘竟不自觉地一颤,与母亲四目相对,清澈透亮的眼眸里,可什么也藏不住的。
“你也不喜欢那种宴会,若是觉得闷了,早些回去陪姐姐。”珉儿温柔地说,“母后也不喜欢,可母后不能丢下父皇一个人。”
项琴一笑,小心翼翼搀扶母亲,母子三人到达安泰殿时,皇帝早早就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