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振宇捏了捏鼻梁,又敲了敲额头,到底有些年纪,比不得年轻人,可他不会服输。奋斗了一生才得来首辅宰相之位,结果却被项晔这个乡下人踩在脚底下,与其窝囊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再拼搏一场,哪怕死去了也不留遗憾。
“来人,我要见信差。”秋振宇吩咐下去,之后便坐定写信,信首抬头是秦庄,这一封信将被送去纪州。
他和秦庄都曾企图搅乱宫闱,却都失败了,秦文月无功而返,秋振宇甚至还赔上了妻子的性命,偏偏最难对付的,正是他的女儿。
但这世上,没有攻不下的城,秋振宇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斗不过,还怎么和皇帝斗,和兵权斗。其实女儿完全继承了他的秉性,任何事绝不轻易放弃,不过是彼此用在了不同的路,他早已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翌日早朝,项晔当众表达了对宰相的慰问后,便正常处理朝务,至于如何查赵氏之死,并没有给明确的交代。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与旧朝势力相对的大臣们,皇帝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们很满意。而站在秋振宇身后的人,根本不敢张扬地为宰相大人伸张正义,他们原本就是和秋振宇一样,活在新君的阴影之下。
内宫里,太后一清早就来安乐宫看她新得的小孙儿,连连称赞淑妃有本事,怜惜她有本事,一时高兴了,得意地说:“该让皇上给你好好赏赐,贵妃之位至今空着,不给你给哪个?”
虽说仅仅一字之差,眼下在宫里论资排辈有没有那个字也无所谓,可贵妃听起来也比妃要尊贵,这样的尊荣,聊胜于无。
淑妃不提有多高兴了,太后拉上珉儿说:“这件事,早些请皇帝办了才好。”
珉儿觉得太后虽然没错,可也该先问过皇帝的意思才好,项晔若是有此心意,昨晚就该提了,反正册封贵妃不是她皇后可以做主的,推给皇帝就好。
妃嫔们也前来贺喜,人多嘴杂,少不得提起昨夜的事,众人虽没见到赵氏的惨状,可一夜过去传言不少,太后听得心里毛躁,责备道:“大喜的日子,提那些晦气做什么。”
却有人小声说:“昨晚半途离席的,只有王婕妤和皇、皇后娘娘……”
众人闻言一怔,齐刷刷地看向珉儿,谁都知道皇后和宰相夫人有着前仇旧恨,赵氏虐待了她的生母十年,这份仇,抵上性命也不算过。比起王婕妤,显然皇后杀人的动机更大。
不想太后却恼了:“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你们是大理寺的官员吗,竟然敢往皇后身上泼脏水?”
妃嫔们纷纷跪了一地,没开口的也都被连带着挨训,太后倒是在这种时候心里很明白,好好地挡在了珉儿身前为她立威:“案子会有人查,最恨以讹传讹,你们都要管好自己。总是在我面前哭,说皇上不善待你们,可你们几时见淑妃嚼舌头了,皇帝爱听你们说这些话吗?”
珉儿看了眼淑妃,淑妃尴尬地一笑,轻声道:“太后娘娘,看在臣妾的面子上,算了吧。”
珉儿亦道:“母后,大家也是好奇心重,案子查清了,也就好了。”
太后见她们给自己台阶下,便道:“让她们退下吧,人多都透不过气了。”
第177章 孩子的仇恨
妃嫔们熙熙攘攘地退下,到了门外,三五成群地离去,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祝贺淑妃的,脸上都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
这边厢林昭仪拉着孙修容说:“你看太后那么殷勤,必定是怕皇后娘娘难堪,往后可有热闹瞧了,淑妃娘娘也是厉害,一生就是儿子,我们怕是没指望了,就拿她们当乐子吧。
孙修容示意她小点声,四处看了看后道:“倘若真是皇后娘娘杀了赵氏,皇后娘娘那样狠的人,怕是谁也惹不起。”
林昭仪直觉得背上一阵寒凉:“听说是用尖锐的东西直接刺破喉咙,安泰殿后殿满地的血,皇后若是亲自动手也太狠了,可昨天皇后离开的时间那么短,反是那个贱人才一去不回来呢。”
两人面面相觑,难道是王婕妤?
林昭仪嗤笑:“可那个女人,连蚂蚁都不敢踩。”
而这天一清早,王氏如往常般照顾儿子洗漱用早膳,天蒙蒙亮就把睡眼惺忪的人送去书房,让儿子好好读书学正道,将来即便没有大出息,也不至于被皇帝嫌弃,做个王爷什么的,一辈子安安稳稳,这是王氏的心愿。她除了不愿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儿子外,对于什么储君什么帝位,是没有任何奢望的,毕竟她很明白,儿子不是皇帝的骨血。
但是她忙了半天,也没见香薇的身影,本以为香薇不舒服今日不当值,问了底下的宫女才知道一清早就不见人影了,王婕妤才觉得不对劲,可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眼下正为了昨晚的事人人都很谨慎,她怎么好把自己推出去。
眼瞧着宫人们都去安乐宫送贺礼,王氏也不得落下,找不见香薇就只能自己去,但才要出门,香薇却回来了。
“你去什么地方了?”王氏一面安心一面又起疑心,拽着香薇到了内殿里,凶狠地问,“我不是叮嘱你,叫你不要乱跑吗?”
香薇哆哆嗦嗦地说:“主子,奴婢去给殿下拿画图用的颜料,您忘了吗,殿下说今天要用的,奴婢取了后直接送去书房了。”
王氏当真忘了,一时松开了手,虽然香薇不知道的事很多,可她知道的事也不少,王氏一人之力不足以做下之前种种,必须要有个人搭把手,但若是可以,她宁愿香薇不存在。
“没事别出门,有什么事打发别人去做,这些天你就在屋子里待着。”王氏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为了你我都好,别叫人把祸水泼在你的头上。”
香薇答应了,可婕妤方才眼中的杀气,几乎吓破她的肝胆,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戾气,但是这一次,却是冲着她来的。
“主子您现在要去哪儿?”香薇哆嗦着问。
“去贺喜淑妃娘娘,总是要去的,我还要在这宫里过一辈子呢。”王婕妤理了理发髻衣衫,再次叮嘱香薇不要乱跑,就带着其他人走了。而走出海棠宫的王婕妤,便又是平日里柔弱胆怯的那一个,除了香薇,就是海棠宫里其他宫女太监,也很少见到她最真实的一面。
香薇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殿阁里冷冷清清,门关上后,光线就昏暗了,她心里忽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四处看了又看,她很想找找看,主子昨晚穿了去参加重阳夜宴的裙子搁哪儿了。
且说安乐宫的探望散了后,珉儿本要送太后回去,太后却说大家昨晚都没睡好,各自歇着才是。又为孩子的事安抚了珉儿几句,毕竟皇后当初那个孩子没有被慧仪踢掉,皇后也不必眼馋淑妃。
自然珉儿是不延迟地,与婆婆分开后,沿着太液池欣赏湖中秋色,不久后清雅就来告诉她,说是王婕妤也去探望淑妃了。
“海棠宫里没事吧?”珉儿问。
“瞧着一切太平,只是淑妃原本跟在身边的宫女香薇,没见在身边。”清雅一面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为什么不抓王婕妤,我们的人都亲眼看到她杀了赵氏。”
珉儿道:“一下子就冲去抓,敢情我们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抓一个准?没得叫人多想是我做了什么,按部就班,少说也要两三天,再看看海棠宫里有什么动静,我也要考虑一下,之后如何安顿大皇子,又如何告诉他母亲犯了什么罪过。”
清雅却道:“娘娘会继续让大皇子养在宫中?”
珉儿摇头道:“我就是为此犹豫不决,即便皇上大度不在乎血脉的事,但那孩子长大后,若知道什么就必然是麻烦,我们何必亲手埋下祸根?”
清雅心里一颤,她在皇后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神情,可是娘娘真的会这么狠这么绝,连八岁的孩子也……
“清雅,看紧王婕妤,但与之前不同,现在不能放任她做任何事了,一旦有威胁他人的事发生,要立刻阻止她。”珉儿严肃地说,“再等两天,我就去和她做个了结。”
清雅领命,立时照着皇后说的去办,珉儿站在湖边看波光粼粼,回忆起昨夜与秋振宇的对视,那根本不是父女之间该有的气势,她和她的父亲,与仇敌一般,终有一天,这世上只能存下其中一个。
也许当年秋振宇能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即便无耻地强暴了白氏,但之后若能善待母女俩,在赵氏发狂的时候出面来维护她们,哪怕是把白氏和老夫人一起送去元州,也不至于在十八年后,给自己招来这么难缠的敌手。秋珉儿必定不是现在的秋珉儿,一定在大婚那晚就被皇帝吓傻了,从此胆小怯懦地活在皇城的阴影里。
珉儿冷冷一笑,难道她还要感激父亲,让自己成为了这样一个人吗?
赵氏死了,第一个真正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可早在多年前,还是孩子的她就企图扎小人把赵氏扎死,这强烈的想要一个人死去的仇恨,从没有淡去过。她的母亲每天都被虐待着,整整十年的仇,若是放得下,她也白白恨一场了。
“接下来,该是你了。”珉儿自言自语,眼前出现父亲的面容,但不是昨夜见到他的样子,而是十一年前她跟着祖母离开京城时,出现在别庄门外的,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