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珍心疼不已,可事实是,去年夏天以来,皇帝驾临安乐宫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不留下,淑妃却勤勤恳恳为他抚养儿子料理后宫,好像一切都是应当应分,可皇上却把皇后捧在手心里。
淑妃抬手揉了揉眼睛,眼泪竟然跑出来了,她自嘲着:“我这是哭什么,我的眼泪不值钱的。”
可她抹眼睛的时候,小皇子乐颠颠地跑来,本是拿了新得的玩具要给母亲看,但见母亲掉眼泪,小家伙立刻担心起来,抱着淑妃呜咽:“娘,不哭,沣儿给你揉揉。”
却惹得淑妃越发心酸,抱起了儿子,轻轻抚摸他的背脊胳膊,几乎摸遍了全身,这是皇帝给她的全部了,她此生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骄傲的存在。
尔珍听得外头有动静,便出来看了眼,见清雅来了,客气地上来问:“云嬷嬷,您怎么来了?”
清雅说要见淑妃,尔珍有心阻拦,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清雅知道她在淑妃面前最可靠,便把皇后的意思说了,也没见上淑妃就走了。
待尔珍把话传回来,淑妃已经收敛泪容,正逗着儿子玩耍,听得皇后要她把事情搁一搁,不知用意是什么,这样的事本就怕夜长梦多,要搁到几时?
“看样子,皇后是要找皇上商量,您说皇后她会想要怎么处置?”尔珍也不得解,在她看来,皇后对此本该冷漠无情,才符合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可淑妃靠得皇后越来越近,已经开始察觉到她冷漠无情底下的柔软,淑妃道:“她该不会是想放过韩氏?这可不成,把人放出去,早晚是祸端,这种事情上,根本不该心软。”
淑妃倏然站了起来,命尔珍:“你看着清明阁的动静,我不能答应。”
清明阁里,珉儿早就到了,但正好有大臣来,她便带着梨汤等在偏殿,不久利落的脚步声传来,那人一进门就说:“朕渴了,梨汤呢?”
不等珉儿从捂着汤的笼子里拿出来,项晔自己就拿起来喝,一通牛饮好不畅快,但撂下碗又说:“想喝冷的呢,那样更舒坦。”
珉儿嗔道:“屋檐上还挂着冰棱子呢,皇上以为已经是暑热天了?”
项晔笑:“暑热天时,朕带你去避暑。”
珉儿却不在乎地说:“我可不想去琴州了,那里没意思。”
“皇陵在那里,是风水圣地,不许你胡说。”项晔嗔道,“不该记着的事,给朕都忘了。”
珉儿轻轻看一眼:“皇上好霸气。”
项晔干咳了几声,像是一大碗梨汤还不够滋润,不悦地说:“你明知道朕心里不痛快,还不说些好话让朕高兴高兴。”
“事情已经出了,何必假装没事或高兴,将来自然有别的乐子,皇上赶紧处理了才好。”珉儿坦率地问,“皇上预备如何处置韩氏?”
“照规矩,秘密处死。”项晔皱眉,“是狠了些,可朕保住她,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他想起锦绣的事,以为珉儿会心软:“让她假死离宫,后患无穷,朕不能妇人之仁。”
珉儿笑:“臣妾也不是妇人之仁,皇上这话说的。”
“那就不必再商量了,这么办便是,你也不要费心,更不用为朕担心,朕并没有那么生气,相反更可怜她,也觉得对不起她们。”皇帝的神情看起来很真诚,“可是朕帮不了她。”
“秘密处决,不如公开处决,皇上抹不开面子的是不是?”珉儿目光清冷地看着项晔,“皇上若实在无法承受,臣妾就不勉强您,立刻闭嘴。”
皇帝愕然:“公开?”
第146章 十几年的情分
清明阁的气氛诡异,珉儿不语,皇帝亦不说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半晌后项晔起身道:“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也绝不能公开,珉儿,朕不能答应你。”
“是,皇上既然这么说,臣妾不会勉强。”珉儿神情庄重,连谦称也用上了。
可是项晔却变得不自信,甚至觉得珉儿会生气,可纵然珉儿生气,皇帝也不能轻易点头,他怎么能让天下人取笑。可是珉儿的态度,她往往不说话,事情就是严重了,她这么轻易地就顺从了?
“皇上还有政务要忙,我先告退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派人说一声就好。”珉儿福了福身,就要命宫人来收拾东西走。
前后两句话,自然变换的称呼,虽然很明显是珉儿故意把她们区分开,但至少让项晔稍稍松口气,一码事归一码,事情那么突然,也该给皇帝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送来一碗梨汤,什么事也没有决定,就这么走了,在外面遇上从安乐宫来的清雅,清雅复命后,本没打算问帝后之间说了什么,反是珉儿主动道:“我想让皇上公开处置这件事,哪怕他不出面,我或是太后出面,也该办得严肃郑重,不要轻易含糊过去。”
清雅很意外,娘娘之前说的那些话,让她一直判断的是,皇后要放过韩美人和孩子,怎么突然就要公开处决了?哪怕不顾及韩美人的生死,皇帝的体面呢?
“娘娘,太后绝不会答应的,这是让皇上丢脸的事,太后会和您闹翻的,更不能指望太后愿意出面。”清雅忙把利害关系说出来,“就算皇上答应了,太后也极力反对,太后最在乎的,还是皇上呀。”
珉儿道:“是呀,困难重重,更何况皇上现在根本没答应。”
清雅焦虑地问:“娘娘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历来这种事,哪怕是平民百姓家里,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正因为遇到这种事,向来家丑不可外扬,做错了的人或许受到了惩罚,但没做的人对此就心存侥幸,对于想要整肃风气而言,毫无作用。”
珉儿说道:“诚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元州村子里见过一些野蛮粗暴的规矩,我也不是完全赞同的,但我也管不着呀,可是这事儿搁在宫里,皇上既然不能对她们雨露均沾,不能让她们有所满足,那么想要杜绝将来再发生这种事,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可是又有过不去的坎,这一顶绿帽子,他要千秋万代地戴下去吗?”
清雅眉头紧锁,在她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但想想,这还真是皇后的作风,永远猜不透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她看待事情的观点,清雅也永远跟不上,永远觉得新鲜,一次次地打破陈规旧俗,却又并不单单是为了标新立异,她是服气的。
“对了,娘娘,奴婢没有见到淑妃娘娘。”清雅道,“兴许是奴婢多虑了,但是照淑妃娘娘的个性,您派奴婢去传话,淑妃娘娘一定会亲自见奴婢。好在尔珍很可靠,她会好好向淑妃娘娘传达的。”
珉儿淡淡地说:“知道了,难道还不许人家有些心事么。”
而这一天,江云裳本是兴高采烈地来向堂姐和皇后禀告她和沈哲如今的状况,结果气氛不怎么好,虽然与她不相干,但宫里出了事,皇后淑妃要费心烦恼,扯上皇帝的话,沈哲也不见得能冷眼旁观。
夜里沈哲从外头归来,一进家门,云裳就等在门里头了,见妻子笑悠悠一脸和气,任何人都会觉得舒坦,且不论感情深浅,至少家里是温暖的了。
“我今天进宫了,太后见我很和气,往后我也会好好地孝敬她老人家。”云裳跟在沈哲身旁,两人沿着长廊走向内院,到了丫鬟仆人少的地方,云裳一把挽住了沈哲的胳膊。
被那么用力的挽住胳膊,沈哲却笑了,这才是原本那个江云裳啊,那个不顾一起扑上来就扒衣服的新娘子,总算他没有作孽,把鲜活明朗的人,逼成抑郁萎靡的怨妇。
“姑姑之前也是着急,看在她并没有把你怎么样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我会好好周全你们的关系,姑姑是很好说话的人。”沈哲温和地说,“你乐意常常进宫,我也就不怕你闷着了,我一出家门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也不能陪你。”
可云裳却只是痴痴地笑着,看不够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沈哲还不会主动对她做出亲昵的举动,亲吻或是抚摸,他好像还没有这个冲动和热血,但是看到云裳的笑容,心里觉得很满足,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她高兴。
但小妇人不得不想起今天遇到的事,关心地问:“皇上那儿有什么麻烦是吗,今天堂姐很小心地单独和皇后娘娘说话,把我支开了。那之后二位也是勉强欢笑,在长寿宫吃饭,反是我和太后挺乐呵的,吃了饭堂姐和皇后娘娘又把我支开单独和太后说话,我想大概是什么宫里的秘密,不能告诉我。”
沈哲奇道:“什么事这么谨慎?我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早朝之后就没见过皇上了,大概要明天才会听说什么,不过若是后宫里的事,他也未必会对我说。”
“最好别把你卷进去。”云裳已经很自然地,想要处处护着自己的男人。
沈哲笑道:“可除了后宫妃嫔,皇上的事就是我的事,云裳,我这一生都会效忠皇上,哪怕为他付出生命,若真有那一天,可能会丢下你,也对不起你。”
突然就说这么严肃的话,把云裳唬着了,脸色也变了样,紧紧抿着唇。
“是我言重了。”沈哲觉得自己又呆又笨,忙解释道,“我不会让自己处于险境,我才不想死,只是这么一说,我会照顾你会对你好,但若因为国事无法顾及你的时候,还望你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