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程玄拣到他的时候,他也脏兮兮的,浑身是刺儿,丫环婆子不敢靠近,然后就被程玄揪过去涮了。
这一涮就……当年是涮出师徒父子情来,如今……
“啊——流氓!妖道!”
然后就是现在了。
“哈哈哈哈!”程素素坐在一堆干草上,笑得快要歪倒了。
道一老羞成怒:“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哈哈哈哈!”师兄的脸色真是太精彩了!程犀兄弟也笑不可遏。
道一别过脸去,不理他们了。
终于,程素素笑够了,问道:“人现在还在观里吗?”
“嗯。”道一不开心地点头。
程素素从地上爬了起来:“那走吧,去看看哎。”
“你又要做什么?”道一十分警惕。
程素素莫名其妙:“一个姑娘放你那儿,合适吗?你能将她怎么样?当然要我出面啦。再说了,哪儿不躲,偏躲这儿,不担心吗?你把人给看了,打算怎么收场?走投无路偷两口吃的,那得给人个交代。要是有意打探消息,就得撬开她的嘴,知道背后的人。”
程犀道:“大哥,让她一起去吧。”没有比程素素更合适的,执行这个行动的人了。无论是问话,还是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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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京之后,直奔玄都观。
依旧是在静室。
程素素第一次见到了李墨,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奔波劳碌,让李墨显得瘦削,眼睛里却透出一股警惕的机灵。看起来,骂完“妖道”之后,“妖道”并没有“妖”了她,还让她洗了个囫囵澡,给她找了身干净道袍换上了,头发却是拿支荆钗草草别起来。
“妖道!”一见到道一,这女孩子就两眼喷火。
道一颇觉理亏,毕竟……咳咳。听过道一描述的程犀等人,也有些尴尬。打定主意,不能让这个可疑的、有可能听到秘密的人走脱,却也不能不承认,道一的某个举动,是很……那个的。
李墨的脸像她的名字一样,迅速地黑了起来,准备先发制人,单手叉腰,就要开骂。冷不丁却打了个寒颤,被电击一样地拧过脖子,看到一个一深身缟素的小姑娘正在看着她。
一点也不穷凶极恶,甚至没有愤懑,没有轻蔑,只是一眼,将李墨看了个透心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仿佛被一刀捅了个肾。
程素素问道一:“师兄,这位就是?你叫什么?”
道一才要回答,程素素第二个问句已经直冲李墨去说了。
这个人很可怕,李墨本能地预知了危险,合作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李墨。木子李,笔墨的墨。”
道一与程犀对视一眼,压下同情,默默缩在一边,看程素素的发挥。总觉得幺妹好像,打开了一个了不得的世界。
程素素点点头:“我刚给自己出了个殡,脸色不太好,别在意,请坐。”
刚给自己出了个殡?!李墨以为经历许多、见识过许多的黑暗之事,自己不会再对什么人、什么事吃惊了,今天她发现,她错了,她还是会感到恐惧的。
父亲死的时候,她更多的是茫然;朝廷要遣返流民还乡的时候,她是积极想办法躲起来;被“妖道”捉住的时候,她一时羞愤之后,也是想着可以凭智慧绕过去。“妖道”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其实是个好人来着。
李墨只敢坐椅面的三分之一,两只脚还撑在地上,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一问一答的时间。
李墨从她爹叫李僚,真的就是原来知府的幕僚(道一:……)说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一与程犀颇觉惊奇,程素素在他们面前,鹌鹑得一塌糊涂,怎么就这么能吓人了呢?
李墨见程素素一直面无表情的,有些发急,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君王,你们可以查的!”说着,直往“妖道”那里看,早知道就不先声夺人骂他了,老实跟他招了多好。她当时也是羞愤,想镇住道一这个面皮冷、心里婆婆妈妈的道士,然后好脱身的来着。
道一在椅子上挪动了两下,程素素先看了过去,道一又坐直了。
程犀还能挺得住,问道:“为什么不愿回家?”
他方脸大眼,颇有威严的样子,李墨反而松了一口气,用一种终于得救了的哭腔说:“回家也要自己回,被朝廷赶羊似的赶,能不能活到家里,还是两说呢。也不能让我带上我爹的寿器呀。”
“家乡亲人呢?我给你盘缠。”
“大人,父母双亡之后,亲人就比仇人还要可怕了。仇人要你的命,亲人杀了你还要拿肉卖钱哩!”李墨口气十分焦虑,“我爹在世的时候,可给知府大人帮忙断案理卷宗,我在一旁看着,越是乡下地方越可怕!占了田产房舍,给口剩饭养到十三四,找个光棍卖了,拿聘礼,还是人人都说的大善人,抚养亲戚孤女还管嫁呢。”
程素素垂下眼睑,等程犀问完,才说:“你说等太平了想扶柩还乡的。”
李墨一噎,刚才那不是,还存着想从这里脱身的念头吗?谁这么被逮着了,不想跑啊?!“那个……那个……”她这回是真的急得快要哭了。这货就不是人!别真是出完殡的鬼回来了吧?!
程素素没再逼问,和气地与道一商量:“师兄,阿墨我带走,好不好?”
“?!!!”李墨要崩溃了,“什么?”
程素素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你要和‘妖道’在一起?这里有一观的‘妖道’,可不太好。”
道一与李墨脸上同时红了一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犀也是两难,这个来历可疑的人带回家去,不安全。留在观里,也不雅观。
程素素还在火上浇油:“为什么不先假装要回去,半路再回来呢?”
李墨张口结舌,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
程素素还觉得她很奇怪呢,凑过去:“跟我,不比跟‘妖道’好吗?”
李墨泪眼汪汪地看了道一一眼,道一尴尬极了。
程素素站起身来:“你看他干嘛?跟我走吧。你两回说的话,是两个样子,潜入观里也不知要做什么、做过什么。明明想逃,许给川资,你又不肯回家。既然也读过卷宗,该知道自己有多可疑。还不走?”
程犀与道一想说什么,都被她可怕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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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李墨带回家,程素素对外的说法是:“路上拣到的,父母双亡,又不想和途因家乡受欺负。怕违了朝廷禁令,回来咱和她定个契,当是咱家雇的人。等到了期,朝廷安置的命令也差不多了。去留随她。”
从赵氏往下,都十分同情。小青见她还没有冬衣,翻出自己的一套衣服来给她。采莲与秀竹凑了个简单的妆匣给她,李绾命人分拨了新铺盖。女人们的行动力,十分惊人。这般热情劲儿,将李墨感动得眼圈一红,紧紧将铺盖给抱住了,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然后一转脸,又被浇了一盆冷水——大魔王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哪有“给自己出完殡”的死样子?
程素素道:“好啦,先让她安顿下来吧,相逢即是有缘,以后,阿墨就跟着我了。”
赵氏不放心地说:“那你可好好照顾她。”
“放心吧。”程素素笑得甜甜的。
从此,程素素便将李墨随身带着,走哪儿带哪儿,睡觉都让她跟自己一个房里睡着。
没用三天,李墨就受不了这个压力了,她不知怎么的,就是怕程素素。横下一条心来,主动和程素素搭话。
才走到跟着,程素素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呀?”
“咦?”
“你又不是犯人,没个自己的打算吗?”
“不……不是说我可疑吗?”李墨鼓起了勇气,“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姐儿面前,我不敢说谎。我看出来,你们不把我送官,又不放我,是担心我听到什么秘密。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这话说出来,我知道嫌疑更大了,可我说的是真话……我……”
“没有什么秘密,”程素素将书推远了一点,“家里进了个生人,问一问。看孤儿可怜,想帮一帮……然后就……”
程素素摊了摊手:“我将你领回来,是知道乡间确实有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儿。所以问你,留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惊喜来得太突然,李墨反而不敢相信了:“啊?”
“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紧。哪怕没有听到,没有你这个人,有心人也能炮制出一个假的,随便什么人,都能搞个冤狱。我从来不怕冤狱。明白?”
李墨呆呆地点点头。
程素素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我……我……”李墨其实想了很久了,“能……再拜那个师父吗?”
“哈?”程素素也不觉得意外,“我要与你说的,也是这件事情。你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