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生死相托,当同心协力。必不愿乐见内讧。”谢麟放缓了语速,循循善诱。
响鼓不用重槌,程素素艰难地道:“大哥,是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的人。说他是被人弃于敌阵,是对他的侮辱。既然是大哥要吴松活,就不能让大哥的苦心白费了。谁让大哥的苦心白费,谁就是我的仇人。”
谢麟一击掌:“就是这样,把这个话说给那些围攻吴松的人听。呃……”
程珪接受了妹妹的说法,问道:“有不妥之处吗?”
谢麟为难地道:“若是能请动令堂说这些,就更好啦。最好是能当众讲出来,让人听得真真切切。”
可是赵氏,能行吗?谢麟道:“换了别人,这意思就差一些了。当然,令尊,也是可以的。”
程珪与程素素对望一眼,程玄比起赵氏当然是很可以了。至少装神弄鬼的时候,从来没有塌过场子。
说曹操,曹操到!书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程玄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二郎,去办张路引!”
说完才看到家里有客人,两个还都是认识的,程玄对他们点点头,看起来也很有威严的样子。
程珪小心地问:“阿爹,你要路引做什么?”
“南下,”程玄轻快地答道,“去找你大哥。”
程素素惊讶极了,难道是过世的祖父保佑,让她爹开窍了?
程玄的道理却非常简单:“没见着的事,就不要去信!路上将人弄丢了,却说死了,是常有的。你们师祖就是这么把我偷偷买走的。”
这个……是这样类比的吗?
程珪劝道:“阿爹,路上危险。”
程玄鄙视地看了次子一眼:“那是你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客在眼前,亲爹耍无赖,程素素去拉程玄——拉不动,程珪也是毫无办法。道一紧随其后追了过来:“师父!不要闹脾气!”出事之后道一不曾过来,便是因为他一直在镇压着程玄。
道一边踏进书房边说:“您认得路吗?”
“你们才用认得路。”
这是公然不讲理了呀!
谢麟忽然问道:“李兄可习兵法?可懂兵事?”
李巽不解其意,依然答道:“谢郎相府出身,何必多此一问?读过兵书便能识兵,那便没有纸上谈兵这一说了。”
“没有亲历,永远不知道‘兵荒马乱’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个人,身处其中,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里。同行相识几十人,打着旗号,也只有我们五个聚到了一起。”
程玄这回听出来了,这话是冲他讲的:“哼!”
谢麟依旧脾气很好地道:“世叔要走,没人能拦得住,只是眼下有一件事干系道灵,非得您去做不可。”
程玄眼睛一瞪:“什么事?”
谢麟也不卖关子,将方才商议的结果告诉了他。
程玄想了一想:“行。”
谢麟道:“御史们都是伶牙俐齿,若有人责难。说您不心疼儿子,卖子求荣,巴结贵戚,您要怎么回答?”
程珪猛地一拍桌子,程素素伸手按住了他。
直到此时,程素素才明白,为什么谢麟要问“六郎”。连提出让赵氏出面,都只是一个幌子,谢麟的本意,应该是让能与御史吵一架的“六郎”出面的。这个人想得也太深了,你还得感激他!
程玄道:“他又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徒弟,问我,我就答了么?我不会打吗?”
谢麟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也懵了一懵:“什么?”他已有腹稿,凡御史会问过的刻薄问题,他都想好了答案。赵氏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他一开始的目标便是程玄。据他的观察,程玄虽然思维简单,却不是个怂人,预备教程玄一句一句的背答案。
没想到程玄居然打算暴力拆墙!
程玄愉快地决定了:“就这样吧!”
谢麟闪了一下腰,急忙说:“我还有办法的!”
程玄不开心了:“你这孩子,有话怎么不早说?”
谢麟……谢麟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打人的心情!只得忍气吞声:“是晚辈疏忽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吃瘪过。
“嗯,你快说吧。”程玄此时实在的一如岳父赵家。
谢麟调整了让程玄表演的内容,低声道:“……他们再说什么卖子求荣、畏惧外戚,您就大声说,此来是辞去一切褒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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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巽直待到谢麟离开,才匆忙紧随其后出门,一路小跑,赶去向李丞相禀报。
李丞相讶然:“谢麟?他要做什么?”
李巽道:“伯父为何如何吃惊?侄儿看他的主意,是很不错的。”
“你懂个屁!”李丞相爆了粗口,“你能看透他,他还是谢麟吗?谢麟是能跟野狗抢食的狼崽子,你们都是家猫!”
李巽畏缩了一下:“可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对九娘夫家会不利吗?”
“这倒不会。怪哉!难道是要结好?”
李巽难得腹诽伯父:那不就行了吗?
李丞相道:“行了,还是我去看着吧!”
一甩袖,李丞相匆忙赶往皇宫。
前朝后宫,三省六部在德庆宫前一字排开,吴松跪在德庆宫前,老老实实地跪了很久。政事堂、枢府,都不以为他有罪,然而御史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弹章纷上。可他被御史参得太多,也觉得自己有罪了,他爷爷便让他到德庆宫前请罪。
不用御史大骂,他自己的内心也饱受着煎熬。一闭上眼睛,程犀向他摆手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吴松甚至觉得,跪在这里,挺好。
还有人在他周围叫骂。御史大夫心地倒好,过来劝解,不想这御史是个硬骨头:“纵然是上峰,也不能管住御史的口笔!”
吴松默默跪着,多挨两句骂,倒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
忽然间,听到一个声音说:“好吵!”
吴松转过头去,一眼便认出了程玄。程玄的脸,十分好认,认出来之后吴松更难过了,转向程玄伏地请罪:“世伯……”
然后就被“世伯”一只手给提了起来:“跪着真难看。”
程玄自称“全家不怕考试”,背书的本事是一流的,就着揪领子的姿势,将自己的词儿背了出来。
程玄背的是程素素拟好的词儿,真情实感赞扬程犀,指责吴松的御史里,有三、五个觉得此言有理,点着头,后退收声。
吴松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这些天,他受的委屈可真不小:“世伯!呜呜呜!我还是自己跑了……”
“跑了不打紧,再打回去嘛。”程玄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谢麟眯着眼睛,将围攻吴松的御史一一记下,他才不信所有敢于直接顶撞上峰的人,全是因为耿直。
果然,围攻吴松的御史里,便出来了几个,开始质问程玄,一如谢麟所料,问题尖刻已极。“程翁,令郎性命换来了富贵,不是让程翁惧于外戚之势的。”、“令郎已去,何忍畏首畏尾,不敢问公道?难道真是借令郎之死换取富贵,不敢追究实情?”、“儿子性命换来的富贵,好享么?”
先前一同指责吴松的御史里,已有人看不下去,将这些人往后拉。
程玄也不管他们说什么,揪过来、甩出去,一下一个,糊出八丈远。真八丈远:“欺负小孩子,不要脸!”
朝廷上争辩得激烈时,在德庆宫大殿里打群架也不是没有过,然而从来没有过从此干净利落的打法!程玄将头一昂,险些要拖着吴松走人。
谢麟上来忙救,却是问吴松:“你亲眼看到程犀死的了吗?嗯?是伤到哪里死的?”
吴松茫然道:“没……没,不……我看到他陷入乱民之中的。”
谢麟逼问:“没看到他受伤而死?”
“没……不过……也……”凶多吉少了吧?他说完情况,就有人断言程犀死了,朝廷紧接着就开始议程犀的后事了。
“既然不曾亲见,谁告诉你他死了的?”
吴松更茫然了,难道不是大家都以为程犀死了的吗?至于谁先说的,吴松真个记不得了。
谢麟直起身来:“大约是有人心太急,弄错了。”
程玄记起自己的台词说:“就是!哪个非要将我儿说成是死了?与我家何怨何仇?!老子修道,要富贵做甚?我来就是要个实情!”
李丞相恰好围观了一个末尾,匆匆追在后面,先斥退御史:“此处戏闹,成何体统?都退了!”再将目光看向谢麟。
谢麟一揖。
李丞相踱到他的面前:“我这亲家虽然有官职,这禁宫之内,也不是他能随便进来的吧?”
谢麟老老实实地:“是下官安排的。”
“嗯?”
“下官与道灵,一见也不如故,志向也不甚合,然而,若有事托付于他,却是极安心的。既曾有过此念,飘摇之时,助他一臂之力,有何不可?”
李丞相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沉默而去。
谢麟直起身,亦从容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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