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现代便捷的交通,哪怕有车马舟轿代步,这一路拖家带口,就得走上几个月。万一遇个山贼水匪,命都不保。
所以,这里是默认的、朝中各位大佬流放看不顺眼的虾米的地方。并且,得是十分不顺眼的虾米!直接杀呢,不太好看,就这么软刀子杀。当然,也有命大的虾米去混了一圈,又全须全尾回来了。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程素素慢慢地道,“几十吊钱,断一家前程,有些狠。长安米贵,原就生活艰难呀……”
程珪大为欣慰,他就怕妹妹变得太凶残。但是!程珪奇道:“朝廷哪里来这样的律条?钱我出了。我看你书都白读了!”
“噗——”程素素也喷了。
李绾点点头:“别被哄了,用不了太多,三十吊以内。再多,就是有人哄你了。”
程珪一揖:“谢大嫂指点。”
程羽挠挠头:“听你们这么说,好像是很厉害的样子。可不能拳拳到肉,真是不解气。”
程素素道:“等到授官的令下来,你到张三卤货铺,买二斤口条,送到她们家去。让她嚼个够,她家里人包管就知道了。可要让她爹知道是咱们干的,这仇,就结死了。你得日夜提防一个会捅你刀子的人。要那么爽快,做什么?”
程羽哼了一声,没搭话。
程素素故意说:“你干不干呀?”
程羽怒道:“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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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程珪便取了二十吊钱,派了个脸生的心腹,去吏部“活动活动”了。
去的人午时前便回来,说:“已经填了单子了,后半晌那家人就该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程珪赏了他钱,让他最近都在家里,不要出去露面,躲到别人忘了这件事儿再出来。
程素素却已经与赵氏去赵家探望外婆、表姐去了。
见到她们来,舅舅、舅妈十分不好意思:“大热的天儿,又让你们娘儿俩奔波啦,郎中也看过了,药也吃了。都很好。”
事情解决了,精神当然好。只是小表姐回忆起来,自己嘴不严,也是祸因,变得愈发沉默了。程素素眼珠子一转,戳戳赵氏,赵氏为难地看了女儿一眼,程素素眼中含笑,态度却很坚决。
赵氏只得开口道:“却才在家里商议过了,我想,给侄女儿们添点儿嫁妆。”
赵行礼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嫁不起女儿!你还有素素呢!”
程素素笑道:“是我先找阿娘商议的,我又不急,表姐们比我长几岁,要先用到的。舅舅听我说完,要我缺了,舅舅难道会不管我?一家亲戚,互通有无罢了。”
“这……”
“小贱人见不得别人好,我偏要表姐永远比她好,气死她。”程素素一锤定音,赵行礼也不敢反驳。昨天程素素的表现,赵行礼都看在眼里了,直觉得……这不是一个老实人能惹得起的货,所以,还是听话吧。辈份什么的,能吃吗?
这笔钱,却又有些烫手,赵行礼显得坐立不安。程素素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就当缴的束脩?听说二舅和四舅,懂钱粮、刑名?我想学一学如何管账目。”在太白楼里听到“假账”二字的时候,她就起了这个心思了。
赵行礼态度坚定地道:“要是为了学东西,这是舅家原就该教外甥的,哪用这些?”
程素素地道:“是我说错了,那舅舅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呢?对了,两位舅舅,能看出假账来吗?”
赵行礼心道,姑娘家以后要嫁人管家,也确实是要会看账的。外甥女儿将来要是嫁了好人家,资财丰饶,账本更繁杂,确实该学一学。当即答应了。
大哥答应了,弟弟们自无疑议。程素素心中不免感叹,舅舅们太实在了,管家看的账本儿,和朝廷钱粮等等的簿子,差距还是很大的。然而他们相信外甥女,便不往这上面想,二舅赵行义,四舅赵行德,勤勤恳恳,教外甥女管账。
二人管账多年,亲爹的账,他们不会做假,然而吃亏多了,多少知道些假账的门道,也一一对程素素说了。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只是二人管的都是一县的账,更大规模的内容,他们也没有接触过。眼下的这些,对于程素素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一面学着,一面在想——不知道以后大哥,用不用得着?
学管账才入了门,那头李绾生产了!
生孩子的事儿,程素素帮不上忙。萧夫人早给女儿预备下了稳婆,给外孙预备下了乳母和保姆。连赵氏都不用插手,半日后,程家第三代便呱呱坠地了。赵氏喜不得:“哎呀!要赶紧报喜!”催着程珪去给程犀写信。
程玄在一边记八字,一边记,一边嘀咕:“逢凶化吉。”
程素素并不很开心:“是个臭小子,不能跟我玩了。”程珪还没走远,闻言道:“幸是个侄儿,要是个侄女,像你可怎么办?!”程素素大怒:“像我不好吗?”
然后被程玄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此后,程素素便暂时放下手上的功课,照顾家里。赵氏应对儿媳妇生产,还算有条理,然而人情往来之繁复,她就有些吃不消。宫里还记着“冤狱”这回事儿,以太后的名义,颁了些赏。又有诸多交际,以往是李绾在应酬,现在她坐月子,都是程素素给赵氏支招。
这个时候,就显出人多的好处来了。赵家一进京,至少添了四个舅妈可以帮忙。她们既老实,也识些文字、略懂算术,亲戚间相请帮忙,也是体面。程素素撺掇着赵氏,给赵家下了帖子,请舅妈们来帮衬。
一时间,也是井然有序。
这也是程素素对自己计划的一次试验,舅妈是客,前来帮忙只是此一事,帮完即回。若是效果不错,待大哥回来,她便向大哥建议,可否请舅舅或者表哥们给大哥帮忙——这便是在朝廷框架下的长久合作了。就像李丞相对李家子侄一样,李丞相提携可以出力的子侄,子侄们能干,为李丞相办事。
亲戚老实人,好处极多。一是不会生事,二则简单的、基础的事情,交由他们来做,自家人放心。赵家这个样子,想逼勒他们上进,既难达到目的,也是难为这一家人。不若在自家能力的范围之内,给每个人一个妥善的位置,做双赢的安排。
这些,程素素都在心中考评着,只等程犀回来好向他讲。算算日子,程犀也该有凯旋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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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的却是一个大败仗!
别说程素素了,整个朝廷都是措手不及的。
出征的时候,人人都以为是手到擒来。所以朝廷是有意在锻炼新生代的能力,哪怕知道中间夹了好多关系户。可这年头,朝廷上关系户可得占了一半儿啊!谁又不是关系户呢?这次领兵的征南将军,也是将门之后,当年第一仗,也是打的关系仗。不是也练出来了?
政事堂心知肚明,这一次,就算是放慢点节奏,多费一点钱粮,将新一批的人练出来了,也是很值的!
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出了岔子!
究竟是哪里不对?!
政事堂在问,枢密院在问,皇帝更是连珠炮似的发问:“前线如何?柏烨(征南将军)在做什么?他是怎么带的兵?先前不是说势如破竹吗?难道是在骗朕吗?!”
政事堂与枢密院也很想知道,然而……消息,断了!从决定会战的地方,断了!后方调度粮草的史垣(程素素老师),倒是有消息过来,他派上去押解物资的人,拣到了些残兵。
残兵口中,原本确实是稳扎稳打、节节胜利的,问题就出在会战上了。不知为何,其中一支原定合围的兵马,不曾就位!口袋缺了一个口子,还是很要命的口子,以致一溃千里。武将带着兵马往哪里走,还有点数,文官们飘流到哪里,就不是小兵们能够知道的了。
这些,都是不会写在邸报上的。连李丞相,都不会轻易透露出来,哪怕女婿如今生死不明,他都不能讲出来。脸上还要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以安定人心。
程素素知道,是因为被与程珪一起,“请”到了相府,让他们配合。
李丞相明白,即便他是丞相,想要完全控制姻亲,那是想都不要想的。程家还有程犀正在建立的各种人脉,打听前线的情况虽然难些,也未必就打听不到只言片语。对这样的人,与其瞒着,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程珪与程素素兄妹两个一听,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消息确切吗?”
李丞相郑重地点头。
程珪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声调突变:“为什么?!大哥是文职!”
程素素眼前一黑,扶着脑袋、摸了把椅子坐下,曲臂支头。不想胳膊抖得厉害,脑袋跟着一起晃了起来。触电一样收回手,程素素告诉自己要稳住,出口的声音却像尖叫:“是谁?哪个王八蛋拖了后腿?!”
李丞相冷声道:“我也想知道。”
【那大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程素素很想问这样一句,却不敢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怕听到不愿听的答案。眼前一片漆黑,程素素按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