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王妈妈扭过头去轻啐一口,“她好大脸面,当年不过一婢子,见了您还要行礼的。礼也行不好,是您宽容,才没叫人打她板子。从时候起,我就看她不像好人!家生子儿,能蠢到礼都不会行?”
“齐王妃,除了太后皇后,她的脸面就是最大。素素也喜欢她,跟她说话去了……”
程素素一口凉气吸到肚子里,拽着程犀的袖子,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我冤枉!
程犀哭笑不得,拍拍妹妹的背安抚她。
程素素揉着太阳穴,大步走了进去——真是听不下去了!
王妈妈一见他两个来了,眼神里有点无奈,也有一点点埋怨程素素不分敌我。程素素径往赵氏床边一坐,伸手往她额上试了一试:“还好,没烧起来。”
程犀轻声慢语,问赵氏:“阿娘觉得好些了吗?桃花糕也没吃上,师兄让我捎些过来。”
赵氏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被子,洇湿了一小片:“你们,都知道了呀。”
“啊,”程素素点了点头,“不是早就知道了的吗?”
赵氏又不说话了。
程犀道:“让阿娘静养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素素道:“那你去帮大嫂,我有话跟娘说。”
“幺妹!”
“大哥,我们娘儿俩说说话体己话,你去忙正事?嗯?”
程犀担忧地望了程素素一眼,程素素无奈地道:“你要听也行。”
程犀真的拖了个绣墩,在母女俩身边坐了下来。
“阿娘,这就受不了了吗?每逢大朝,大哥都要来这么一遭,回回仰望他们。要是难过得哭出来,五湖四海的水化成眼泪都不够哭的。”
程犀口唇微张,程素素对他比了个住口的手势。双手扶着赵氏的肩膀:“哭要是有用的话,人还长手长脚长脑子做什么?只要有一对眼珠子就够了。
难过有什么用?公道不会自己长脚跑过来。阿翁昭雪,咱们看着是天上掉下来的,其实是李相公宦海三十年,最终争回来的。你有再多委曲,只要畏缩了,到死都见不着公道。”
王妈妈一旁拍着巴掌叫好:“哎呀,姐儿说的太对了!安人,又不是您的错!”
“那是谁的错?”赵氏冷不丁地反问,“事不对,总有个错的。我是哪里不好呢?哪里做错了呢?我踏踏实实过我的日子,就挣不来公道吗?”
【这是体制问题。】程素素心道,这大约就是赵氏心中的死结了,自己以前也是不够重视的。说什么茶壶茶盖,没见着齐王的时候,一切都好,见到齐王一家,前功尽弃。得在她能理解的范围内,说得明白才行。
“娘要什么样的公道呢?”
“他们不能一句话也没有呀。”
“……娘对皇家,有什么误解?他们看您,是这样的,”程素素双掌隔空相对,一转,一上一下,比划出了一个落差,“离得这么远,公道是没有。地位一时难以平齐,就要风骨气度来补。您的心,得坚定起来,不能瑟瑟发抖。乞讨只能得几文钱,打劫就不一样了……”
“咳咳!”程犀用力咳嗽了起来。
赵氏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心里过不去。”
程素素道:“齐王他为什么要关心那么多?他关心国事已经很忙了,上头还有亲娘亲哥,还要关心自己过痛快不痛快。与他差太远的人,他是看不到的。
他做得也不对。他要是做得对,太后就不会亲自动手,把他岳父家打成残废了。阿娘不知道吧?齐王妃的娘家,十五以上的男丁,没一个是完好的。”
赵氏不哭了:“怎、怎么回事儿?”
程素素也是万万没想到,之前说了那么多的道理,赵氏都转不过弯来。一说齐王妃娘家八卦,赵氏又活过来了。
只得答道:“打的呀。齐王贵为亲王,想要娶自己中意的人,要求不过份。太后心情不好,打废几个奴才,就更不过份了。”
有关齐王府的事情,没人敢在赵氏面前提,是以赵氏不知情。
当年,齐王仗着上过战场、立有军功,说话硬气:“我这么拼命,就是为了能自己做主。连睡谁都要你们准,当我是什么?”吴太后与皇帝拗不过他,为他收拾善后,将侧室们赐金还家,然而心中有气。
吴太后转脸就派了人到了齐王府,抓出齐王妃娘家一家老小,一顿暴打。打得十分暴虐。
吴太后说了:“不打死打废几个,你们就回来领死吧!”
齐王带着心爱的人出城玩耍,一回来就是一地血,进宫去找吴太后理论,吴太后道:“我伺候先帝和元后,生了两个儿子,在宫里苦熬了三十年,就为了不看人脸色。连打几个奴才都要你们准,当我是什么?”
齐王道:“阿娘这是,心里有气,要给儿子脸色看。可这么干,有伤天和。”
“那你参我啊。”吴太后翻了个白眼。
彼时齐王妃还没得册封,正经就是王府一奴婢,合家都是奴婢,吴太后这么个打法,还真挑不出大毛病来。什么体恤人命一类,想一想吴太后遇到儿子犯浑,连御史都很同情吴太后。
吴太后的娘家亲爹,是军中小兵出身,当年战场上一去十几载。吴太后家中长女,养家糊口贴娘家,京中米贵,不得已当了宫女。她爹混成个小校回来一看,闺女进宫了,还生了皇子。登时傻眼。吴家男丁天生胆小,一阵风吹过,生怕吹掉片叶子砸破他们的头。
齐王想拿舅家报复,都下不去这个手。最后只得作罢。
程犀与程素素神地发现,赵氏的精神恢复了,还评论了一句:“为了自己过得好,连累家人,真是不应该的。”
王妈妈跟着劝道:“那是,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程素素:……
程犀无奈地且笑且摇头,示意程素素:出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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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了书房,程犀问道:“你说的那些打劫的话,我就不追究了。我只问你,怎么想起来与阿娘说这些的?”
程素素道:“以前也觉得,给阿娘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万事不操心地养起来最好。今天一看齐王如何对王妃,忽然有所感悟。这哪里是奉养亲娘?跟养个猫狗没区别。除了作戏显得咱们‘孝’,对阿娘半分益处也是没有的。
哪怕最后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想不明白,以后再奉养着。现在也不能不给她这个机会的。我想试试。”
“唔。”
“王妈妈有句话说对了,阿娘以前管家,也是周到的,不是吗?我得认个错儿,我有时候有些瞧不上她的想法。可细想想,我除了瞧不上,也没干什么帮她的事儿。”
“你想怎么做?”
“先把精神头立起来,有些事做,慢慢来吧。不管怎么开的头,有了个开始就行,然后慢慢做点事情。人多想,悲春伤秋,都是闲的!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活到六十五,够一个冠军侯从生到死了。让阿娘从现在就窝囊到死,未免太残忍了。哪怕是不动声色,自己隐忍和窝囊,也是两回事儿。”
程犀笑道:“长大啦。唔,与外祖父通了信啦,他们走的时候,京里有些田宅没来得及全卖掉,还留着些。就拿这些,让阿娘且管起来,等外祖过两年回来养老。”
程素素眼前一亮:“我也正想着呢,给阿娘找什么事做,人一旦有事做,心情总会好一些的。以前又不是没管过事儿,我错啦,不该觉得她什么都做不成的。”
“嗯,认得挺快。”
“你小时看大人,难道不是‘愚蠢的大人’?等长大了,又觉得小孩子幼稚?”
“我没有。”程犀飞快地否认。
外面传来李绾的声音:“说什么呢?这么入迷,该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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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赵氏莫名的转好,又接手了娘家的一些产业,精神日渐起色,晚辈们的表情也越来越轻松。
程素素依旧上她的课,却十分不轻松。她作出来的诗,总被史先生爱之深、责之切:“你是少年老成,不是少年老朽!”、“有谁捆住你的手了吗?你作诗的胆子大一些好不好?”、“我该让你出去找个地痞打一架,你才能有点血性!”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学堂里很是一阵哆嗦。
程素素苦逼极了,压抑着不写反诗,很痛苦啊!
连着几个月,程素素作的诗在史先生那里依旧是不合格。程犀颇觉新鲜,他妹妹读书何尝被骂过?在史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将程素素作的诗拿来一看,心道:其实还可以的。
哪知道史先生攒足了劲儿,想教个叫板谢麟的学生来呢?
然而这一年秋闱又开,史先生只得暂时放下“程肃”给要考秋闱的学生补课。程犀前番上奏,有了后续的结果。翰林院渐入正轨之后,政事堂商议出了规范科举。。
三年一次大比。今年秋闱,如果这些人没有考过的话,就要再多等两年,才会有下一次秋闱了。史先生认真起来十分可怕,凡能寒窗苦读二十年一气拼杀到进士的人,毅力都十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