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就更不好意思了,紫阳真人老脸微红:“多等,总能,合得上。我,活得长。”
程犀也要将拳头塞到嘴巴里了!这句话不用翻译,大家都能听得懂了。随便说一句三观正确的话,过个几年,总能有一件事情发生,能够与此言相合。紫阳真人别的本事没有,窝在玄都观里长岁数的本事还是有的。等呗,等到应验嘛!
仿佛觉得打击力度不够似的,紫阳真人很是慈爱地摸摸程玄的头:“程公,说,不会,闭嘴,让人猜。别乱说,是神仙。我也,这般,教你。”
程素素吐出了拳头,心中升起对素未谋面的祖父的无限景仰,一句话把个老实道士培养成仙师,也是厉害。
程玄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迟疑地问道:“那现在,又有难事了?接着不说话,不行吗?”
广阳子长叹一声:“就是不行。”
程犀问道:“是否与圣上连番召见有关?”
广阳子一声苦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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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程素素说了小时候偷看过别人的忏悔文,皇帝再召广阳子入宫,就让他讲忏悔经。广阳子师徒天生谨慎,让讲经就讲经,多一个字也不谈。皇帝也是好耐性,也不提自己有什么懊悔事。
二人僵持到腊月里,皇帝憋不住了,问道:“如此,可诸事通顺否?”
广阳子道:“只要心诚。”
“如何心诚?”
广阳子讲经之淳朴一如乃师:“有过则改。”
皇帝摆手道:“卿且去,容我三思。”
广阳子回到玄都观,也弄不明白皇帝到底想忏悔些什么。禀报了紫阳真人,又告诉了丹虚子,二人也是不解。问过程犀,程犀这个消息都是从他那里听到的,也很茫然。
到得新年,正月里,就在昨天,紫阳真人与广阳子又被皇帝召见。师徒二人入宫,却见皇帝披着大氅,对小黄门说:“给他们拿两件厚实的斗篷,穿严实,外头冷。”
广阳子忙打个稽首:“不知圣人召见,有何吩咐?”
“你们,随朕出去。”
一走便是几十里,越走越荒凉,渐渐行到一片山岭环抱之地。广阳子认出,这乃是皇陵,本朝历代帝后等皆葬在此。广阳子暗暗纳罕:圣上的万年福地已经定下,陵都修得差不多了,这又是要做什么呢?
很快,他就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
皇帝带着师徒二人,上了附近一座矮山,正好俯瞰先帝的陵寝。自从皇帝说漏了嘴,说梦到被先帝斥责之后,就再也不提梦的事了。如今却连紫阳真人也带到了先帝陵外,这个斥责恐怕不一般了。
皇帝问紫阳真人:“仙师且看,先帝之万年福地,如何?”
紫阳真人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我不能说话呀。他这一脉,于修道上的水准并不高明,心里实不想掺和。
皇帝并不移开目光:给朕看!
钦天监选的地方,那么多人盯着,有毛病早挑出来了吧?紫阳真人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假装正在认真看……
等等!
紫阳真人皱眉,眼前这陵,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是帝后合葬之陵。在地上看不太清楚,离远登高一看,就能看到问题了。帝陵居中一些,后陵与哀太子陵在右,左边是为吴太后预备的陵寝。帝陵与后陵、哀太子陵之间,有一道隐藏的沟壑,将这一家三口隔开了。相较之下,与吴太后预备之地,中间却没有阻隔。
紫阳真人:……还真是得有个亲生的儿子,不然死了都要被欺负。先帝现在才想起来托梦骂他,真是骂晚了!
皇帝心中有鬼,这道沟是他动的手,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先帝与元后伉俪情深,二人之子嫡子东宫,不幸嫡子早夭,元后再无所出。元后在他登基前就过世了,也不碍着他和吴太后的眼。皇帝的心里,却总有那么一个小疙瘩,后来做了皇帝,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的。皇帝要正统。虽然也是依礼法而来登基的,总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憋屈遗憾。
说来余道士其实是个挺厉害的人,居然叫他猜着了这里面的门道,拿着罗盘八卦对皇帝乱扯一通,与皇帝一拍即合,奉命挖了这个沟。余道士平时显得强势,固然与紫阳真人一脉老实有关,究其根本,余道士是个会做官的道士。
然而余道士伏诛了。皇帝近来遇到的事情有些多,上了些年纪又常做噩梦、总会想起旧事,开始反省,一下就想到了这个。
皇帝自以是做皇帝还是很合格的,所求的唯有两样:一、儿子太少了,不保险;二、想多活两年、想成仙。
连普通百姓都知道,祖坟干系子孙运程。亲爹嫡母的陵寝,那更是与子孙有关系的。
这件事是不能明说的!哪怕将错推给余道士,自己的心思也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讲!朝廷上都人精,一明说,多么的尴尬!
是以亲信重臣都觉得他近来佞于道,却都不明就里。谁知道九五之尊,心里想的会是这件事情呢?除了崇道,皇帝治国做得还算能看。
紫阳真人皱眉,做了一个很清楚的手势,这手势是他胡乱打的,反正他不能说话,各人有各人的理解。理解得错了,也怪不了他!很多事都能凭此糊弄过去。
这一回却糊弄不过去了,皇帝很认真地追问。紫阳真人只得再打一个手势,广阳子认得这是师徒间的暗号。忙上前道:“圣上,师父的意思,他还要再想想。”
皇帝将自己心虚的事儿一代入,低声问道:“是有什么不妥么?”
紫阳真人再做一次手势。
广阳子道:“圣上,容师父再琢磨琢磨。”
皇帝夸奖道:“不愧是紫阳仙师,一眼便能看出不妥来,慢慢看,不急,不急。”
这次,紫阳真人的手势,连皇帝也能看得懂了,他连连摆手,将皇帝的心也提了起来:“怎么?不妥?”
紫阳真人接着摆手,又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想不明白,要回去想。纯朴又不是傻!
皇帝只好放了他们师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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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现在了。
一屋子的安静。
程素素一直缩在角落里装壁花,此时也不敢随便出声。皇帝这手段,怎么说呢,忒小气,却又不能戳破。
况且谁能保证修了陵,就能子嗣繁茂起来?
紫阳真人的麻烦还在于,皇帝看起来有些小气,则哪怕皇帝子嗣少真是因此而起,紫阳真人也真的有办法挽回,谁又能保证皇帝会不会转过头来对紫阳真人不满?
天子之怒!
有些人,你知道他的隐私,他会与你亲近,有的人就不一样了!万一皇帝在这件事上是后一种呢?
其实,最好的办法,程素素以为,是让紫阳真人遁掉!可是,让一个老人抛弃现在所有的一切,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那得将一切都准备好才行。
“你们都说话呀!”先开口的居然是程玄,“有什么办法?大郎!道一!你们俩,平日里不是足智多谋的吗?”
道一的眉间打出一道深深的折痕来,看了程犀一眼,做法事糊弄人的办法,他瞬间能想出七、八条来,但是对皇帝,合适吗?
程犀迟疑地说:“如何应对,师祖师伯比我更明白道家的办法。只是有一样,我担心圣上这一回,没有耐性等到五年、十年后应验。”
紫阳真人师徒几个,也不能保证自己有什么办法。皇帝五十岁了,死了也不算短命。可只要他活着,子嗣上的事情,皇帝要很快看效果,谁能保证?他们几个倒是笃信修道长生的,皆没有皇帝那么疯魔。他们眼里,这事更像是童生考试,能考到秀才就是进步,考状元是梦想,却也知道希望很小,一辈子当童生,也乐在其中。可皇帝非要当状元!
这就很不讲道理了!
程玄道:“这么难伺候,迟早出事。那就不管他了,咱们走!惹不起,躲!”
君父二人都不讲道理,程犀头痛不已:“能离开当然是最好的,然而怎么走?”
程素素轻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的。”
程犀目光扫了过来,头更疼了:“什么办法?”
“从圣上眼前消失,如何?”
“我也是这么说的。”程玄道。
程素素连连摆手:“我说的是,眼前,就在他眼眉前,人不见了。”
程犀道:“不要弄险。”
程素素道:“我说出来,大家听听?这不是下雪了吗?要是在大雪天,庭院里积着雪,一个人在房里,地上没有一个脚印,人不见了!会怎么样?”
程玄道:“出鬼了。”
“这个人是师祖。”
“升仙。”程玄改口非常快。
程犀眼前一亮,又皱起眉来:“这要如何做?什么手段,会被拆穿吗?你知道故去的容公、姬御史,都以什么扬名的吗?拆穿把戏!”
“我估摸着,不大会。”除非这里流行看柯南。
程素素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紫阳真人换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往角落里一站。来个人大喊一声:“仙师不见了!”余人涌入,看不到人。大家退出的时候,紫阳真人跟着退出去。玄都观里道士多,日常的袍子都是差不多的,外人很难分清。自己人里,有广阳子、丹虚子等打掩护,便容易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