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短,北风吹来了大片乌云,天黑得愈发得早了,城上城下鸣金收兵。
如此三日,守将清点损失。谢麟第一次亲历,尚不觉得如何,江先生却已经叫了起来:“可恶!”三天,守城的消耗已比得上当初一场仗打下来了。石先生的脸变得与他的姓氏一样:“人心也不如昔了。”
赵骞则说:“援军再不来,日子才是真的难过。”
他们却不知道,援军看到了沿途的烽火倒是很快布置好了防守与增援,好巧不巧路上遇到了北国的降雪。北方的大雪降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在这个时候,冷,反而是最次要的难题,无法分辨方向才是真的要命。何止分不清东西南北?狂风卷着大片的雪花,人好像被埋进了棉花堆里,连上下左右都迷惘了。
援军将领深切体会到了李广的痛苦,年少无知时嘲笑飞将军真是不应该啊!
城内守军比援军好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有城可依,没那么冷。安喜站在城头往下头,对面已经安营,隐隐约约能看到帐篷的影子。彼时风雪还没有过来,空气里已经带上了寒冷的气息,安喜狠狠地骂了一句:“一群贱骨头,这样的天也不知道冷!”
可不是,对面看起来很耐冻的样子,寒冷并没有阻碍他们的行动,依旧该吃吃、该睡睡,点起篝火还唱歌呢!歌声苍凉悠远,令人闻之而感怀天地。
安喜一点也不欣赏对方的艺术细胞,又骂了几句,吩咐给守城的把姜汤兑上,才下城去。下到城墙根儿,鼻尖一凉,安喜仰起头来——下雪了。
“不错不错!冻死直娘贼!”安喜大笑。
北国的雪很大很冷,一夜下来将对方军营埋了就有乐子了!安喜开心地想着,摇头晃脑地回去了。睡到半夜,却听到喊杀震天——对面魏兵也是人才,趁着下雪,命士兵反穿了皮袄,摸上了城头。
亏得天气冷,有个守城的士卒冻得不行,爬起来跑个圈儿暖和暖和,叫他看到了一个个脑袋从下面往上钻,惊得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竟喊不出来,到魏兵发现了他,他才缓出一口气来:“敌袭!”
也是幸亏天冷,攀上城头的魏兵也不甚灵活,一番厮杀,守军被惊起,不断增援,才将魏兵又给压了下去。上上下下虚惊一场,军民人等心里越发没底了。
第二天天亮,头半晌对面没有动静,午饭过后,却见一辆辆造型极不友好的抛石机被拖了出来,魏兵不填人了,开始往城里填石头。安喜便指挥着城内将石块收集起来,等魏兵再攀城墙的时候好往下砸——城内砖石的存量也不多了。
城墙被砸得东豁一块西豁一块,守军的气势被压了下去,魏再次进攻,此时,雪下得越发的大了。城内城外都很焦急,城内则担心失守,城外经过这些时日的消耗,天公又不作美,也快到极限了,双方都憋着最后一口气。
安喜脸上现出一股赌徒的气势来:“他们带不了多少辎重,差不多了,就看咱们撑不撑得住了。幸亏是天寒地冻,土也冻上了,不然……”这么冷的天,护城河都冻上了,根本起不到阻拦的作用。要不是天冷地难挖,对面挖个地道,那可就有得瞧啦。挖地道并不是要挖到城内,只要挖到墙根附近,就有无数的办法能把城墙搞塌掉,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饶是谢麟自诩冷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怕危险,可老婆孩子还在城里呢!
次日,攻城的力度明显加大了,又有魏兵通过强攻登上了城头,竟在对峙之中不但上了城头,还往下抛了绳索,又试图组织起来冲到城门处打开城门。安喜以重伤为代价,将魏兵再次压下城头,一面骂魏兵王八蛋,一面骂友军是乌龟。
副将代安喜整顿防务,点完了数便愁着一张脸向谢麟讨要种种物资与人手。谢麟看完也叹息,打仗真的一点也不好玩,家底虽不至于被打光,人员的损失是真的让他心痛。
副将道:“虽说只要撑过这一次,现在已是危机关头了!”有几处城墙活活被砸下去一尺,只一尺的距离,令对方的云梯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谢麟道:“我必尽力。”
镇定地送别了副将,谢麟的眉头才又皱了起来,抬手将自己皱眉的竖纹揉平,正一正衣领,谢麟作出轻松的笑容来,才去见妻儿。数日来的情况程素素已尽知道,谢守清拦不住她问消息,守在她身边亦无用武之力,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来磨自己的脾气。
见到谢麟,谢守清心头微喜:“老师。”
谢麟问道:“如何?”
谢守清道:“平安无事。”
谢麟又问程素素:“是吗?”且说且弯下腰,将儿女揽起来一个亲了一口。
程素素道:“魏兵还是没有退?”
“孤注一掷啦,”谢麟叹息,“已经损失了这么多,又遇到这样的天气,就这么回去他的损失就太大了。若能攻破此城,他就回本了。可恨如今……”
“怎么?不好守么?”
“城墙打坏了些。”
“这么不结实?!”程素素诧异了,魏兵犯境,各城都应该有所准备才是。
谢麟苦笑道:“结实是结实,魏兵打得也狠,再有,当初建城的时候,太平盛世,可不是照着堡垒修的。魏兵已经三次爬上城头了,一次比一次猖狂,若再有一次……”
程素素仰起脸来,忽地灵光一闪:“我有办法了!”
“嗯?”
程素素微笑道:“水!来!咱们试试。”
程素素飞快地行动了起来,命府中杂役抬着热水一气到了城墙上,一路下来,热水已变得温凉,往墙头一浇!
谢麟眼睛一亮:“妙!”
程素素有些不好意思,这办法可不是她想的,而是上辈子看过的。不管怎么着吧,这法子倒是很实用。城外魏军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城墙已经罩了一层厚厚的冰壳。这样的严冬里,冰冻得结实还在其次,冰它滑呀!别说爬上墙头了,挨着就出溜下去了。
这仗没法打了!
魏军恨恨地撤了。
城头一片欢呼。
短暂的欢呼过后,便是城内家家举哀,衙内忙得焦头烂额。谢麟此时虽忙,毕竟魏兵已退,倒有心情感叹了:“不知王三如何了。”
王三郎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正清点着这次交易的所得,他没有走私粮食等大宗物资,但是魏国权贵对奢侈品的需求依旧让他大赚了一笔。谢麟且不急着催他要做出成效来,只要他细水长流,王三郎有心也趁这机会多赚些钱——等到功成,他就是官身了,就不能再这样捞钱了,可不要多存些本钱么?
算算日子,也该回去汇报一下所见所闻,顺便回家过年了。
便在此时,蒋清泰再次登门。王三郎机灵人,看蒋清泰面色不好,心中一惊:“蒋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蒋清泰已知有人南下之事,九王子为此大发雷霆,风雪阻隔,撤军的消息尚未传过来,九王子不知前线情形,便命蒋清泰来见王三郎,以询问守城的情况,据此推断战况。九王子乃是有心人,并不想摧毁文明,而是想据为己有,谢麟无疑是稳稳列在他名单上的人物,九王子一点也不想谢麟稀里糊涂就被弄死了。
“牛嚼牡丹!”九王子这么骂他的堂兄。
蒋清泰低声将情况一讲,王三郎一张脸煞白:“什么?”
“我且问你,闻说教匪作乱的时候,他们是守住了城的,他们守城的本事究竟如何?”
唉,盼着对方防守成功,己方无攻而返,魏廷也是一言难尽的。
王三郎定了定神,坚定地道:“必能守得住!”他亲爹还在城里呢,他必是希望能守得住的,如果城破了……王三郎打了个寒颤,他家必一蹶难振。
这么想着,王三郎就越发想说服自己:“一定能守得住的。当年谢大人不在城中、守将战死,尚且守住了,如何如今他在呢?”
“嗐,如今那城里的人可不是当初你们家乡人。”
“娘子在呢,”王三郎反驳道,“她也很能干的。”
蒋清泰又细问了“娘子”是什么人,做过了什么,王三郎以为此事邬州人尽皆知,也无须保密,便说了。蒋清泰有些惊奇,胡乱安慰了王三郎两句,叮嘱他不要离开,匆匆去向九王子汇报去了。
几个奴隶在清洗地砖,蒋清泰眼皮微跳,躬身将自王三郎处得来的情报说了。九王子已经发过了一回脾气,神情已缓和:“是么?这倒有意思了……他们若能叫那头蠢猪无功而返,我记他们一功。”
说完,提起笔来在屏风上认真地记下了谢麟的名字,想了一想,又添了一个“妻”字。九王子摸着下巴:“若真个有用,怎么将他们弄过来呢?”
第209章 适者生存
大多数人一生中智商的巅峰是在高考前,那么, 一个王子的呢?
其实也差不太远, 把“高考”替换成“上位成功”就是了。本就不笨的九王子正处在人生中的智商巅峰期, 在听蒋清泰汇报的时候,已经转了无数的心思, 最终吐出来的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蒋清泰摸不清他的心思, 不敢贸然接话, 恭恭敬敬地请示:“这个王三,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