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许:“……”
惨遭嫌弃的朗许颇为无措地站在洞外,眼睁睁瞧着闻芊纵身跳下了那个黑不见底的山洞。
落脚时踩上了细碎的石子,有些硌得慌,果然离得不高,抬眼就能看到朗许,闻芊收回视线,自腰间取出火折子,轻轻吹了吹,把随身带着的一节短火把点着。
对面是深不可测的冗长甬道,从她这个角度望去竟给人一种皇陵墓道的错觉。
闻芊举着火光,一面照着四周的路,一面往前行,这条道大概许久没人走了,脚底下铺着洞顶掉落的灰尘和苔藓,除了方才施百川的足迹,再无其他脚印。
也不知为什么她会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违和感。
然而还来不及细想,很快面前就出现了岔道,地上比先前平整,难以留下痕迹,分辨不出施百川走的是哪一条。
她端起下巴思索了片刻,最后伸出手摸了枚铜钱,十分省时省心地寻思道:“还是让老天爷来选吧。”
闻芊把钱往空中一抛,听得叮铃一声响,那枚铸着“承明通宝”的铜板在地上打了几个颤,端端正正地躺好,她看了一眼,便毫无犹豫地跟着天意的指引朝前走去了。
小隧道越往深处越窄,脚下的路渐渐陡了起来,好似在向上而行,然而眼前仍是一成不变的石墙土路,看得令人无端心烦。
闻芊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天意的指引可能纯粹是扯淡,施百川这傻小子走的大概是另外那一条,现在改主意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她打算原路折返时,前方蓦地走到了尽头。
那约摸是个看台,在几丈高的石壁上延伸出去,底下是个不大不小的石室,闻芊还未走近,耳畔已听到兵戈碰撞的动静。
夹杂着腥气的冷风袭面而来,在那片尸山血海里浴血厮杀的人毫无征兆的撞进她的眼里。
和初见时一样的俊朗,清秀,肃杀冷凝。
石青的长袍被染得红黑一片,绣春刀仿佛永远不知疲惫,永远不会蒙尘。
满室的追兵与偷袭的山匪已成为刀下亡魂,杨晋孤身一人破开了面前三个教众的攻势,对方似乎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吓住,哪怕人多势众竟也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他神情凛冽到了极致,在敌人短暂的迟疑间提起早已麻木的胳膊,长刀划出的圆一连割开两个人的咽喉,旋即逼向了最后一个。
血汗将发丝黏在鬓边,杨晋挂着血迹的嘴唇怒吼一声,刀尖刺入他肩胛,一路直挺挺扎进了地面。
那人像是吓傻了,半晌才觉出疼痛来,龇牙咧嘴地挣扎。
他重重喘着气,握住刀柄俯视着这个红莲教众,对他的反应全无动容,只哑声道:“人在什么地方……”
绣春刀在他的力道下一寸寸没得更深。
在对方惊恐万状地惨叫声里,他却低头吼道:“我问你,她在什么地方!”
闻芊在数丈之外的看台上蓦地僵了僵。
“他口中的那个人是我”——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推出一道涟漪,然后不可抑制的翻腾开来,一时,指间竟没能捏住那支小小的火把,仍由其在脚边摔起四溅的火星。
她怔怔地瞧着杨晋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看着他因为竭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听着他低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问……
有那么一刻,她胸腔翻江倒海的难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洪水般涌了上来。
就这样怔忡地望了好一会儿,闻芊忽将足下的火苗踩灭,抬脚踏上栏杆。
刀刃拔出时,鲜血正喷在面颊,杨晋狠狠摁着那人的肩胛,饶是此人已气若游丝,他仍执着地扣着他的咽喉:“说啊!”
长久的拼命将他的残存理智耗尽,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填满胸腔,几乎要从他心口炸开。
他在想,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还没有等到她的答复。
他还没有……
嵌入泥土里的手指,深深的抠出五道指痕,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入他耳中仿佛炸雷一般。
“杨晋。”
在前仆后继的人山人海内砍了几个时辰,他的反应好似慢了不少,脑子浑浊而迟钝。
杨晋循声抬起头。
透过蒙蒙血雾的视线,他隐约看见石壁的洞口半蹲着一个人,单薄的长裙飘在半空。
一刹那便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在清凉山庄的书房内,她也是在那样的高度,那样的位置,随后无比自然地说道:
“接住我。”
闻芊跳下来时,杨晋不自觉伸出手。
长刀“哐当”一声砸下,他双臂拥住她的瞬间,又好似承受不住那样突然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
鼻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从他胸膛处的剑伤清晰的蔓延开,尚未收口的伤在她干净的衣衫斑斑点点的沾满血迹,闻芊却浑不在意地轻轻环住他脖颈。
直到此刻,杨晋仍像是没有回过神。
他深垂着头,双手将闻芊紧紧揽在怀里,过了半晌才低声问:“是你么?”
闻芊柔声道:“是我。”
杨晋抿了抿唇,“你……有没有事?”
她仍旧平和地摇头:“我没事。”
闻芊感觉他似乎骤然松了口气,四肢由于脱力而不住轻颤,失了热度的胸怀冷硬而宽阔,但那双手仍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一点点收紧。
就这么静静待了许久,仿佛回魂一般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杨晋方才松开。
闻芊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在对面席地而坐。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血将她衣衫弄得有些狼狈,杨晋目光犹豫地颦起眉。
他才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眼下尚未将情绪平复下来,整个人沉默而安静,只抬眸望着她。
闻芊伸出手去捧起他的脸,拇指轻抚过嘴角下的血迹,温和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杨晋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别过脸咳了几口血水出来,抬袖在唇边擦了擦,才向她解释,“分头走的,我让其余人去等外援,这里面应该还很深,想必……”
“带药了么?”他还没说完,闻芊便打断道,“先把血止了,当心等会儿晕过去。”
“嗯。”杨晋在怀里摸了一阵,取出个带血的小瓷瓶,她接了过来,就着清水将他几处大伤简单的包扎好。
幸而这群乌合之众里没有一两个绝世高手,他所受的伤并未伤及筋骨,闻芊上完了药,用帕子仔细擦去他面颊的血污。
冷水拂过鬓角的一道伤,杨晋微微眨了下眼,双眸一转不转地看着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殷方新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闻芊略一迟疑,忽然不想让他失望,于是很自然的回答:“我没看见他……原本是被关在上面的山洞里的,结果被你这么一闹,负责看守的那几个人便乱了阵脚,我趁机挑拨离间偷到钥匙,谁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儿。”
她说得模棱两可,杨晋并没怀疑,反而提醒道:“下次别再自己出手,太冒险了,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不一定会中你的计,万一演砸了适得其反。”
闻芊一面给他擦下巴,一面抬起眼淡淡一笑:“好,知道了。多谢杨大人舍命相救。”
他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若有似无地往上牵,“嗯。”
杨晋身上虽然挂了不少彩,红莲教却也同样损失惨重,满地尸首数以百计,方才那人倒下后,久久没有新的教众补位,想必对方的人手也已捉襟见肘。
既然闻芊已经找到,也就没必要非得用这点人剿灭邪教,他警惕地打量过四周,“这里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出去。”
“好。”闻芊站起身,回头把手递往前一递。
杨晋就势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
这个千佛山下添头似的无名石洞由两条岔道将整座山的内部一分为二。
闻芊与杨晋所在的这一半狭长幽深,不知通向何处,而杨凝等人所在的这一半除了是牢房外,也正好教众们的日常起居的地方,其中弯弯绕绕甚多。
杨凝身手虽好,但带着一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大小姑娘,不仅要找出路,还要避开守卫,难免感到吃力。
杨晋在岔路口把带来的锦衣卫分成了两拨,可由于他本人今日太猛,基本上撞过去就是个死,红莲教众们尽管自诩坏事做尽,大逆不道,但也爱惜生命,不太愿意去找死,纷纷跑回来挑软柿子捏。
一看杨凝这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越了狱,便都赶着来捡便宜,前前后后堵满了人。
杨凝使的是从方才那个守卫身上搜刮的重剑,长约五尺,足有一人之高,很不趁手。
重兵器打群架有优势,但缺点是影响速度,她这边刚腰斩了五个教众,背后便后院起火地听到少女的惊叫。
只见旁边的拐角竟窜出个红莲教徒,一把拉住了她。
同时,另一侧又有个拎大刀的男子吱哇乱叫的朝这边冲,杨凝不会分/身术,也没有三头六臂,几乎自顾不暇。
符敏和两三个夹在中间的女孩急得手忙脚乱,演讲不好,索性病急乱投医地往地上抓了把尘土朝那拎大刀的男子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