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是铺子开店小贩摆摊的时辰,人不算多,来往都有行迹。走了没几步,他隐约感觉背后似有谁跟着,这种直觉是做侦查时养成的习惯,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杨晋侧目停了半瞬,便佯作未察觉地照常往前走。
躲在拐角处的灰衣男子因见他驻足,下意识地躲到墙后,等隔了须臾才探出头,打算寻下个隐蔽位置溜过去。
不承想那街上人群熙攘,男女老少,千人千面,却再没瞧见杨晋的身影!
他忍不住一惊,当下知道是跟丢了,正要现身去追,还不等迈开腿,脖颈处忽的贴上一股阴森森的冰凉,背后传来的嗓音清朗干净:
“在找我么?”
男子登时怔住,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般迅速,悄无声息到形同鬼魅,一时便僵在那里发呆。
杨晋也没料到这年头会有蠢到来跟踪锦衣卫的,简直是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做“班门弄斧”。
他把刀刃往上提了提,轻易地把对方脖子划出个小口,“说,谁派你来的?”
这一刀非常巧妙,皮肉伤会产生疼痛感,而流淌的鲜血让人的恐惧加倍,对付一般人而言,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然而待杨晋问出这句时,那灰头土脸的男子似想起了什么,乍然回了魂,继而毫不迟疑地把自己颈项往前一送。
谁知这刀来得快去得也快,杨晋撤了兵刃转而用手掐住他咽喉,冷声道:“想死?”
“犯在我手里,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锦衣卫没有敲不开的嘴,既然是个不要命的,也就不必在这儿多费口舌了,他徒手扣着对方脖颈,生生把人一路拽到了卫所。
男子被他掐得满脸青紫,偏偏死不了也喘不了多少气,别提有多难受。
正赶上千户所的守卫换班,负责刑讯的锦衣卫是个年轻小伙儿,很懂眼色地给这位倒霉蛋安排了牢房,飞快招呼手下准备家伙开工。
“大人您放心,这边有消息我立马派人通知您。”
“嗯……若我不在,就回禀杨千户。”杨晋将适才动手时撑开的衣袖扣子扣上,一面往外走。
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虽说重权在握,但同样四面树敌,除了东厂那帮阉人会安排眼线之外,有个把想报私仇的雇佣杀手也不奇怪。
可此人看上去武功平平,既不像东厂的探子,也不像行踪不定的杀手。
会是谁派来的?
经过这段插曲,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经全开了,满眼欣欣向荣之景。
他尚未把来龙去脉理出个清晰的头绪,思索之间,却在一家商铺前停下了脚。
早市生意最好的是点心铺,这间隐没在人群中的乐器行便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招摇的幌子下摆着竹笛、洞箫、七弦琴等物件,杨晋也不知为何瞧了良久。
他在门前踯躅片刻,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进去了。
店家是个大腹便便的矮子,穿着讲究,一身的绫罗绸缎,俨然在这行上小有成就,领着杨晋如数家珍地逐一介绍起自家的镇店宝器来。
他听得漫不经心,只一路看过去,最后捡了支箫在手心掂了掂。
“公子是要买箫?”店家忙取出好几盒摆给他瞧,“您是要买哪一种?我这儿有上等的紫竹与白竹的洞箫,当然,若是买来当个玩意儿,青玉雕的也有好几支。”
杨晋垂头随手拨弄了几下,神色间似有所思,良久也没说究竟好还是不好,店家拿不准他的喜好,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
就在此刻,里间忽然拐出个人来,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里甚是惊讶:“杨大人?”
杨晋闻言抬起头,花让正站在对面,眸中满是诧异,随即又露出他一贯不显山露水的微笑:“怎么,你也在挑乐器?”
花家看着像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待他很客气,不多时还让店伙煮了壶上好的秀芽给他二人端来。
花让坐在他对面,手持一支紫竹箫简单的吹了几个音,箫声呜咽,并不成调。
他笑了笑放下来,“男子气长,吹箫确实得天独厚。不过洞箫的口风和气息对初学者并不友好,杨大人若想学,不妨先从笛子开始。”
说着便从不远处的货架下取了一支递给他。
杨晋道了声谢,接过来在手中细细摆弄。
花让将茶杯捧在掌心,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貌似随意的开口:“其实真要论懂行的话,那位杨……闻姑娘才是当仁不让,杨大人既是要买笛,为何不让她跟着一块儿?”
杨晋道:“我只是兴起而已,她不知道这个事。”
花让见状,轻拍了下脑门儿,抱歉地一笑:“对不住,或者我该叫杨夫人?”
他指尖骤然一顿,继而垂眸笑了笑,摇头说:“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树: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扣树皮狂魔施百川】
原以为我能写到表白现场,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大家后天来看吧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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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章
闻言, 花让有些意外地扬眉, “原来不是么?昨日在园中,我见她带着杨大人你的腰牌, 还以为你们已经……”
他忙将杯子放下, 拱手道:“花某失言了。”
杨晋对准竹笛的吹孔试了两下,并不介怀地摇头:“小事而已, 无妨。”
为表歉意, 花让仍是提起茶壶亲自给他斟满茶。
“这家的秀芽是从蜀地千里迢迢买来的,算得上精品,权当我向你赔不是。”
知道读书人麻烦多, 杨晋倒也给面子的抿了一口。
“不过,话说回来……”
花让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虽为旁观者, 但短短一日却也瞧得出,杨大人对闻姑娘处处留心,严厉不足, 关切有余,想必……也非全然无情吧?”
杨晋持杯的手闻之顿了下,眸中隐隐带着迟疑,只是掩饰性地把茶喝完, 并未接话。
花让手炉似的把热茶捧在掌心里,神色间笑意未减,“这么久了,难道你就未曾向她吐露过心意么?”
他嘴里含着满口的茶水, 目光半是思索半是恍惚地盯着桌角,在咽下去的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恕我冒昧,说几句不好听的。”花让终于把杯子搁在了手边,身子微倾,面向他,“闻姑娘的身份,此前我也有所耳闻。风尘里打滚的女子,有她们自己的那套处事章法,大部分男人——包括你我,仅仅只平日里相处是很难察觉的。
“她们和普通的姑娘不一样,因为缺少依靠,心思总是比较深,时常做事会留一手,这叫给自己准备后路。”花让朝他无害地一笑,“你们相识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她是不是很爱与你调笑?也很爱把终身大事挂在嘴边,随随便便就能‘以身相许’?……”
话音未落,就被“砰”的一声骤响斗然淹没。
漆黑的刀鞘将坚硬的红木桌砸出一快裂口,足足插/入了半寸之深。
杨晋握着刀鞘,双眸凛冽。
尽管花让并没挑明,他也一听就知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杨晋冷声问道:“你查她?”
此刻若有熟识的人在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花让不太想摸老虎的屁股,当即连连摆手:“不不不,杨大人你多虑了。”
他好脾气地笑道:“花某也有不少走南闯北的朋友,知道广陵城艳压群芳的闻芊姑娘并不稀奇。之所以有此一言,纯粹是过来人的经验,一番好意罢了。”
杨晋从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收回视线,似乎把某些血腥的想法强压了下去,只面容冷峻地提刀在手,转身便走。
“杨大人。”
他刚行出三步,花让忽然站了起来,朝着他背影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他语气波澜不惊,“你从不敢与她表白心意,其实潜意识里也在担心。
“担心她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笑而已。”
微微下垂的刀鞘蓦地撑得笔直。
杨晋握刀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最后缓缓松开,偏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屑地冷哼了下,随即举步出了乐器行。
花让一路目送他行远,方才意味不明地轻笑,撩袍坐回了原位,端起他未饮的秀芽,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杨晋觉得自己不应当把花让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此人言语刻意挑拨,句句绵里藏针,他又不傻,如何听不出来。
但所谓“动之以情”有时真的很厉害,无论心中怎样告诫自己要明镜止水,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