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瞥过去,“你认为如何叫有诚意?”
“我可是病人,您不给我换药么?”
她神色间捉弄之意尽显,摆明了是想挑衅他,杨晋垂目沉默了片刻,忽然不在意地颔首:“行啊。”撩袍在床前坐下。
原是料他不敢,还打算好好揶揄一番,连台词都想好了,哪知他会这般不按常理出牌,闻芊抱着脚一时有些犹豫。
杨晋将她反应看在眼中,笑道:“你是不是怕了?”
“谁怕了!”事实证明,人总是吃不起激将法的,她当下掀开被衾,将伤脚搁在床沿。
缠着布条的脚踝因为勒得过紧而微微泛白,杨晋低头一圈一圈解开。
伤处愈合得很好,但用药毕竟及不上宫中之物,肌肤周围呈现淡淡的红色。他一看就摇了摇头,“谁给你包扎的,缠这么紧。”
楼砚到底是自家人,闻芊忍不住替他辩解,“这大夫医术好着呢,人家大老远排长队等着让他看病。”话也不是假话,不过没提那些病人都是年轻小姑娘就是了……
杨晋闻言只是笑了笑,倒不再反驳她甚么。
药膏也不知是用何物配成的,起初有些火辣辣的疼,随后突然清凉起来。闻芊先是回过神担心他会不会不怀好意弄了个甚么让自己伤口溃烂的药,过了片刻,又收了一堆胡思乱想,托起腮开始看他包扎。
杨晋做事的时候神色一向很认真,几乎目不斜视,垂眸时眼睫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扇一扇……
闻芊禁不住想:这人的脾气,有时候还真的挺不错。
想着想着,忽的就生了点坏心思……
杨晋正在替她缠布条,冷不丁察觉一道劲风袭来,还未收回手,两腕蓦地被她用绸带绑住,一拉一拽,缠得死死的。
他挣扎了几下,颦眉微恼:“你又要作甚么?”
闻芊一手勾着绸带,身子朝他倾下来,甜甜笑道:“我十岁开始练舞,头一个学的就是水袖,那会儿袖子又长,人又矮,总会把自个儿绊住,所以摸索出了这一招,今日让大人您尝尝鲜啊。”
说完,她另一只空着地手探出,指尖在杨晋下巴上轻轻一抬,顺势靠近他,“杨大人,人你也抓到了,案子也破了,好处全让你拿了,就不该补偿点我甚么么?”
杨晋别过脸避开她的手,“之前的条件,不叫补偿?”
“那是我答应帮你查案的条件,如今腿伤了,自然得另算。”
闻芊偏头思索,“那日在黑牢里,你还说多少钱都赔得起,哎呀,我得好好想想赔甚么呢……”
她视线挪开的瞬间,手上猛地被人往前一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摔回了床上。等闻芊回神时,两手竟被杨晋用那根绸带绑住,而他却又不知是用了何种方法,已然全身而退。
“闻姑娘。”杨晋俯身看她,语气轻描淡写,“诏狱里有种刑具名为‘缚仙索’,杨某不才,用过几次,还算熟练。”
闻芊龇牙冲他狠狠道,“卑鄙!”
“彼此。”
她心下不甘,更不愿就此认输,索性抬起脚勾住他的腰,用力往跟前一带。
“……”
杨晋皱眉看她,“松开。”
闻芊扬了扬眉,“你先?”
两人正对视咬着牙互相较劲,而楼下随杨晋一同前来的年轻锦衣卫尚在和方才的乐伶少女闲谈,等了有一阵,左右不见人下来,那少女便领着他往上走。
杨晋进屋时为了避嫌,没有掩门,于是这一幕不偏不倚刚好映入他二人的眼帘。
比上回还要百口莫辩的是,此刻闻芊被他压在身下,且双手被缠,衣衫凌乱,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呆了一瞬,那小姑娘先“呀”了一声,飞快捂住眼睛。
杨晋急忙松开闻芊,却又因为被闻芊勾着腰没法起身,好在那锦衣卫虽年轻,但颇为识相,再加上先前有所耳闻,当即拎着那少女往外走,口中不住地歉疚道:
“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临行前还不忘好心的带上门。
“小棠!这是误会!”杨晋慌忙道,“你听我解释!”
然而他唤得越急,对方似乎走得越快,健步如飞。
所为事不过三,这次当真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他忍不住懊悔自己不该同闻芊争这一口气。
匆匆整理好衣襟,杨晋把药瓶用力搁在桌上,气道:“好心没好报!”
闻芊抱着被衾耸肩,无辜道:“谁让你不关门的。”
“眼下是这个原因么!?”
看他那副模样,似乎恼得不轻,她笑得欢乐:“真的生气啦?”,言罢还颇为好心的安慰:“其实我一样被我师妹撞见了,不比你好到哪儿去。”
杨晋别开脸不再理会她,只忿然转身,摔门离开。
屋内闻芊还捧着那个小瓷瓶,自娱自乐地把玩,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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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露刚过,谕旨就下来了,不出所料,唐石革职抄家,即刻押往京城候审。
圣上当年本就是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北上逼宫登基的,此生自然最为忌讳造反之事,但凡和宁王扯上分毫关系的,几乎没有好下场,皆不会轻易姑息。
而把刘文远搞丢的锦衣卫众人们算是阴差阳错将功补过,幸免于难。
抄家是个肥差,大部分揽上这个活儿的官员都能捞上一笔,一时间唐府上下被掀了个底朝天,然而钦差犹觉不足,连当日囚禁闻芊二人的黑牢也没放过,掘地三尺一般找了一遍。
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数记录在案。
但令杨晋感到奇怪的是,遍寻唐府,没有找到任何调配草药的工具,那唐石所用的迷药究竟从何而来?
没油水的活儿不会有人干,锦衣卫和当地府衙都犯懒,无人打算深查下去,于是这案子就算告破了,他们一行也从官驿转移到广陵的百户所内暂住。
时节已近仲秋,窗外枯叶纷飞,萧索而苍茫的天幕里时有燕雀掠过。
杨晋正伏在案前写折子,提笔蘸了蘸墨,因被院中的脚步声惊扰,故而朝楼下看了一眼。
这次追捕刘文远,已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眼看着抄完了家,赵青便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带上嫌犯准备启程回京,整个卫所里人来人往,很是忙碌。
他瞧了一阵,收回视线接着往下写。
除了奏折之外,他手边还摆了一封信,是寄回京城的,父亲和兄长一直都很在意这件案子。从南下到广陵,杨渐曾来过两三封家书询问情况,由于他公务事多搁置许久,到今日才得空回信。
刘文远已死,唐石被捕,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案件也仿佛到此为止。
但不知为何,杨晋总觉得这个广陵城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祥和。
唐石口中那个会保他的人是谁?
宁王蓄意谋反,绝不会毫无准备,莫非京中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还有城里流传甚广的闹鬼,某个藏着秘密的乐坊,以及某个人……
好像许多事,他目下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犹豫了良久之后,杨晋在文书最后一行写道:
再留数日,暂不返京。
*
押送唐石的队伍很快上路了,赵青是此次南下的首要钦差,为确保不再出甚么纰漏,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人包成了粽子,别说逃跑,连上茅房都有人跟着。
而唐石本人竟也并不慌张,神色淡然,处变不惊,时有闲心看看风景,说是阶下囚不太像,反而似甚么要紧的人物出来游山玩水的。
如此这般日夜兼程,在秋分这天赶到了百里铺,地如其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山近水氤氲缭绕,数十里就这么一个歇脚的酒家。
一行十来个锦衣卫,将店中客房全包下了,关押唐石的那一间,除了门外安排了两人看守外,屋中亦有人时刻监视,寸步不离。
雨是在入夜后开始转急的,瓢泼般打在檐上,惊得屋内烛火摇曳不定。
唐石正在桌上写甚么东西,虽说人已被革职,但尚未审讯判刑,以他的身份,眼下还不至于五花大绑,所以空出两只手动动笔墨并无不可。
一旁坐着负责盯他的锦衣卫,抱着刀,呵欠不断。
唐石之所以有恃无恐,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知晓京城里的某位大人肯定会保自己,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没法全身而退,因此他不担忧,吃好喝好睡好,淡定自如。
一纸写完,唐石搁下笔,甚是体贴地冲那锦衣卫颔首笑道:“大人辛苦了,时候已不早,这便就寝吧。”
于是熄了灯,他在床上睡,锦衣卫在床边戒备。犯人躺着,官差坐着,这种待遇也是古今少见了。
三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窗外在惊雷劈下的同时映出清晰的树影来,这么大的阵势却也没碍着屋里的两人睡觉。
唐石睡得很沉,锦衣卫强打精神,也是神游太虚,眼皮发沉。
也就是在这时,一条绳索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吊下,蛇信子一样,又无声无息地套上了唐石的脖颈,随即,猛地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