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横腮帮子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看了她一眼。
商青鲤取来帕子替他抹了把脸,又给他擦了擦手,塞给他一个鸡腿,道:“先填饱肚子好不好?”
阿横点点头,小口小口啃着鸡腿。
趴在椅子上的酱油见此从椅子上跳下来,绕着桌子走了两圈,张口咬住商青鲤的衣衫下摆,冲她喵了两声。
商青鲤无奈,只得丢了个鸡腿给酱油,再转头去看阿横,就见他瞪大一双墨玉似的眸子,直愣愣看着酱油,甚至忘了啃鸡腿。
商青鲤想到江温酒先前说的话,勾了下唇——以后养个孩子似乎挺有趣的。
☆、六七。光景西驰流。
用过早膳后两人带着阿横下楼,付房钱时江温酒向掌柜询问得知镇上只有一家药铺,铺子的掌柜是个大夫,能治些疑难杂症。
药铺在镇子最北处,几乎已要出了三七镇的范围。
小二从马厩里将惊蛰和霜降牵了出来,商青鲤抱起正拿脑袋蹭她腿的酱油,将它抱到竹篓里,而后她翻身坐到惊蛰背上,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阿横和江温酒。
江温酒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抱着阿横上了马。
三七镇不算大,小半个时辰两人就见到了掌柜说的那家药铺。
铺子就在路边,看上去破旧狭小,门口种了两棵桂花树。门上没有挂招牌,只在桂花树的一处枝桠上挂了个白幡,上面写着个潦草到不行的“药”字。
商青鲤见到这般景况,不由眉尖微蹙。
两人滚鞍下马,把缰绳搭在桂花树上,嗅着浓郁的桂花香进了药铺。
铺子里很暗,光线微弱,入目显得有些逼仄。
除却进门的这面,其它三面都靠墙摆了柜子,诸多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怪,吸入鼻腔里带着点儿苦涩。
右侧摆了个躺椅,椅子上躺了个人,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似是在打盹儿。整间药铺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江温酒抱着阿横走到躺椅前,道:“老人家……”
他话尚未说完,躺椅上那人已裹着棉被直挺挺坐了起来,声音僵硬道:“老、人、家?”
这声音听起来很怪,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却又毫无起伏,冷冰冰地,像一坨铁。
但音色很是年轻,似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才拥有的嗓子。
江温酒:“……”
他假意咳嗽了一声,转口道:“请问萧大夫可在?”
大夫姓萧,是听客栈掌柜说的。至于大夫的名字,连掌柜也不知道。
那人静默一阵,从躺椅上摸出一个火折子,将躺椅前小几上的一盏灯点燃。
灯火点燃的瞬间,商青鲤见到那人盖上火折子,把手缩回了棉被里。尽管只一眼,商青鲤仍瞥见了他拿着火折子的那只手,白的……不正常。她甚至能看清楚他手上的一根根青筋。
顺着收回棉被的手向上看去,商青鲤见到了这人的脸——他五官是极致的雅,好似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干净如初春时冰消雪融的溪水,纯粹如冬日里山尖上的皑皑白雪。
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棉被,借着灯光抬眸扫了眼江温酒怀里的阿横,又扫了眼商青鲤,缓缓将右手伸出棉被,从小几下面拿出一沓宣纸和砚台,执笔蘸墨,一笔一划写道——
男童:七日麻,无解,七日能言,无碍。
姑娘:醉生梦死,已解,药虫仍存,待取。
他执笔的手有些抖,落笔时字迹便显得有些潦草,却已比桂花树上挂的那个白幡上的“药”字工整很多。
江温酒和商青鲤在见到他写出“醉生梦死”四个字的时候,便已怔住。
再看他写出“已解”时,心中顿时惊涛涌起。
这人是谁?
不拿脉不问病症,只是一眼扫过,便能看出阿横和商青鲤身有异样。
——医术该是何等高明!
“药虫?”江温酒回过神来,敛了敛纷乱思绪,道:“还请阁下明示。”
那人开口,声音僵硬,道:“麻、烦。”
江温酒:“……”
那人虽说了麻烦二字,面上却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把笔尖探进砚台内,蘸了下墨,在宣纸上接着写道——
醉生梦死,非毒非蛊,实为药虫,饲以毒·药,十五载可成百药之王。本体虽有毒,烈酒可缓,她既已解毒,药虫养在体内,无害,往后每月以剧毒养之,药王可成。
写到这里,那人笔尖顿了顿,才又继续:
其毒性已除,房事可行。
商青鲤:“……”
她看着“房事可行”四个字,红了脸,抬眸就见江温酒似笑非笑向她看来,眸中波光如酒,竟有几分醉人。
在祁州时商逐岫虽替她把过脉,说了句不太确定醉生梦死解了没有。但这段时日以来,醉生梦死从未发作过。兼之每晚同床,江温酒除了吻她,没有做过别的。所以她并没有同江温酒说起醉生梦死可能没彻底解掉的事。原是想着过段日子再提,却未想到当初服下的天杀已将它解了。
意料之外的结果。
让她很是欢喜。
“能否替我将这药虫取出。”商青鲤避开江温酒的眸光,转头看向那人。
她虽然不知这药虫养成药王后有什么益处,但只要一想到体内有只虫子,心中就有些不舒坦。
那人听言搁下笔,道:“能。”
他裹着被子起身,绕过商青鲤和江温酒,走到正对大门的那一面柜子前,打开一格屉子,一只手抓住被子,一只手伸进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江温酒见此,放下抱在怀里的阿横,走过去道:“我能帮什么忙么?”
那人道:“不、用。”
他从屉子里拿了两个瓷瓶,推了下屉子,又慢吞吞回到躺椅上坐下,把瓷瓶放到小几上。然后他不知打哪里摸出一把小刀,将刀刃在火上来回烤过,抬眼看着商青鲤道:“手。”
商青鲤依言伸出手,就见他拿着小刀,在她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取过几上一只细颈瓷瓶,松开一直抓住被子的那只手拔开瓶塞,将瓶子里水一样的东西倒在了商青鲤指尖的伤口上。
指尖上宛如针扎一样疼,疼痛之后似是半边身子都麻了。商青鲤身体一颤,江温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约莫盏茶功夫,一只紫白色的小虫子从她指尖的伤口里钻了出来,那人已取过几上另一只宽口瓷瓶,拔了瓶塞,凑至她手指下。
瓷瓶里朱红色的液体与商青鲤当年在流华宫里饮下的那盏一模一样。
紫白色的虫子似有所感,顺着她的手指直接跳进了瓷瓶里。那人塞上瓶塞,把瓷瓶搁回几上,扯了下被子,重新靠在了躺椅上。
他道:“走、吧。”
他话音刚落,商青鲤麻掉的半边身子就已恢复知觉。
商青鲤看了眼江温酒,恰也从他眸里看出些惊疑之色。听出那人话里送客之意,两人由衷向那人道了谢,又留下几张面值不小的银票,抱着阿横出了药铺。
走出药铺时,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眼,驻足了片刻,只得揣着满肚子疑问上马离开。
直到傍晚时两人到了下一个镇上,商青鲤仍不时想起那间药铺和那个古怪的大夫。
算日子已是九月初六,最迟九月初八的早上就能赶到遥山。
这一路行来,商青鲤和江温酒都在刻意放慢速度,等着阿横的家人追上来,结果却让两人有些失望。
阿横年岁很小,身上的衣服虽然皱巴巴的,但每一件用料做工都很考究,出生并不低。
那夜在庙里避雨,阿横唤爹爹的银衫男子一举一动都透着对阿横的宠爱,绝不会仍由阿横被人掳走而不寻找。
但从救下阿横到现在,也快两日了,始终不见人寻来——有些蹊跷。
除非……阿横的父母被什么事绊住了。
阿横不能言语,商青鲤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他父母是谁家在哪里。
眼下除了把他带在身边养着,别无他法。
好在这个看上去两三岁的孩子并不怕生,比普通小孩要懂事许多,养着也不费心。
偶尔商青鲤看着阿横的脸,总有一缕熟悉感涌上心头,却怎么也捕捉不到这缕熟悉感从何而来。
将行李马匹安顿好后,江温酒抱着阿横,与商青鲤一道在街头闲逛,替阿横买了两身换洗的衣物,见到街上有小贩卖糖果糕点,也买下些给阿横吃。
江温酒和阿横两人容貌都生的很好,尤其是江温酒这样的人物,抱着一个孩子走在街头,轻而易举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商青鲤不止一次见到有姑娘看着江温酒,羞红了一张脸。
回到客栈,江温酒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楼,把阿横脱光丢到浴桶里,挽起袖子要给阿横洗澡。
商青鲤见他宽大的袖袍挽也挽不住,便道:“我来给他洗吧。”
江温酒想也不想拒绝道:“你不许去。”
商青鲤挑眉,“怎么?”
江温酒索性脱下外袍,道:“他是男孩。”
商青鲤:“……”
江温酒又道:“男女授受不亲。”
商青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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