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悍 (画江)

然而无法弥补，却并不意味着不用弥补。

萧稷神色凛肃，抬手道：“既然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还请圣上昭告天下，还我父清白，告慰我晋阳数万冤死的百姓！”

掷地有声，态度坚决。

萧秬心中一紧，挺直了身子。

隆庆帝绝不可能下罪己诏，而他也不绝不愿意去自毁好不容易才挣回来的有利局面。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萧秬推脱道，“父皇近日身体不适，不妨等些时日……”

人言涌涌，罪证确凿，往日之事想要重新掩盖已经不可能了。

更何况……

萧秬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始自终都围拢在萧稷身边那几个武威军昔日的部将。

更何况，萧稷既然敢站到人前，大张旗鼓地敲响登闻鼓，还顺从地奉命入宫，就不绝不会没有任何的准备。

而眼下，他手里并无多少兵权，能够调动的人也仅仅够堪堪守住皇宫罢了。

那些投效他的朝臣多是文官，掌兵最多的冯异，如今还没有明确地表态。

当日他之所以能够突破隆庆帝的拘禁和谋害，也不过是出其不意，又占了大义，侥幸取胜而已。

若不是隆庆帝如今在他的手里，那些死忠于隆庆帝的御林军和京畿卫投鼠忌器，只怕早就直接率兵冲进皇宫中来了。

既然不能劝说萧稷暂且打消念头，那眼下他能做的仅仅是安抚，以多争取一些时间应对罢了。

萧秬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夜长梦多。太子殿下就不怕拖得越久，事情越是纷扰难决吗？”萧稷知晓萧秬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容色清冷，不为所动，坚持道，“再说，都快十年了，那些亡故的冤魂已经等得够久了。”

萧秬语噎，飞快地睃了一眼护卫在萧稷身边的那几个沉稳劲健的将士，连强笑都变得艰难起来。

外有大名鼎鼎的荔山居士带领士子请愿，内有他都看不出深浅的高手保护，显然这一切都是萧稷早就计划好了的。

可怜他还以为把人弄进宫中，就能够将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了呢，没想到却正中别人下怀。

萧秬觉得，这个侥幸逃出生天十多年未曾得见的堂弟，陌生得他一点也亲近不起来了。

事已至此，要么就地将萧稷击杀，要么逼迫隆庆帝降下罪己诏。

而这两项不论哪一个，萧秬都觉得他做不到，也不愿意去做。

然而他不愿意做，无法抉择，却自有人替他决断。

这厢两人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坤宁宫的小刘公公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就“扑通”一声扑倒在萧秬跟前，失声求救：“殿下，您快去坤宁宫救救娘娘，救救娘娘……”

萧秬当场就变了脸色，顾不得萧稷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急忙矮下身厉声问道：“母后怎么了？！”

他控制住隆庆帝之后，就下令撤了对坤宁宫的监禁，又自以为皇城尽在自己掌握，所以近日一直忙着整理混乱繁琐的政务，倒是没有多关注坤宁宫的情况。

没有想到，他才不过稍一松懈，一错眼，坤宁宫就出了祸事。

“圣上！圣上他派人围了宫，拿了皇后娘娘！”小刘公公呜咽，“求殿下快去救救娘娘！救救娘娘！若是晚了，呜呜……皇后娘娘……”

萧秬霎时间脸色灰败，眼睛红红，气得直哆嗦，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方才还顾念着那点子残存的父子之情，没有当即命人代隆庆帝草拟罪己诏，用印昭告天下，隆庆帝倒好，趁着这个机会，竟然挟持了杨皇后！

那可是他的发妻！

替他生儿育女，帮他登上皇位，他怎么能？！

如此父亲，如此丈夫，让萧秬气得肝胆欲裂。

萧稷皱眉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绷直身子，悄悄地握紧了袖剑。

以示诚意，入宫时，萧秬命人清没了他们的武器，却并没有搜身。

也是因为这点尊重和诚意，方才萧稷才有耐心听他叙旧，而没有当场发作。

现在看来，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纵然他们几个身怀绝技、武功超群，可到底是血肉之躯，赤手空拳地和刀剑拼杀，难免受伤。

几个武威军的部将也都地悄悄绷紧了身子，向中心围拢，更加严密地护在萧稷身边。

萧稷看了离他最近的何山一眼，何山点点头，趁乱悄悄地潜出了勤政殿。

萧秬忙着营救杨皇后，哪里还有心思管萧稷身边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立刻召集人手，跟本宫去坤宁宫营救母后！”萧秬说着，当先抽出了佩剑，立即朝殿门口冲去。

经过萧稷身边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显然是救母心切，连萧稷这个就在身边的敌人也顾不上了。

萧稷眉眼微动。

看来，荔山居士说得不错，萧秬此人确实肖似其母重情重义，反而不类其父薄情阴狠。

萧稷稍一迟疑，旋即低声命令到：“跟上去。”

他无意帮助萧秬这个意图不明的堂兄，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杀父仇人得意猖狂。

这些人昔日效忠晋王，伴其出生入死，如今投效萧稷，自然也是一声令下，生死相随。

“是！”几人沉声应道，保持着护卫萧稷的阵型，紧跟着萧秬冲出勤政殿。

然而才刚下了玉阶，就见身穿盔甲手持利剑的隆庆帝，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冲了过来。

萧稷顿时脚步一顿，快速地行到一角出口附近，命令几人列阵防备。

第一卷 枯木逢春 第三百九十七章 对峙

萧稷此次入宫虽然早有安排，可隆庆帝逃出萧秬的布控并且反客为主这件事情，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由不得他不谨慎应对。

隆庆帝率领的是武装整齐的大队御林军，早有准备；而萧秬临时召集的是二三十个匆促敢来的侍卫，仓促应战，敌我力量悬殊，结果显而易见。

更何况……

萧稷扫了一眼被几个粗壮的嬷嬷扣住的形容狼狈的杨皇后和林慧妃，皱紧了眉头。

如此一来，萧秬投鼠忌器，肯定不敢放开手脚和隆庆帝奋力一搏。

而他顾忌林慧妃，也不好尽力拼杀。

一瞬间，萧稷就明白，对于他也今日入宫一事，隆庆帝定然已经知晓！

说不得还是特意选在今日动手，想要连他一起拔除呢！

果然，他才刚站定，就见隆庆帝目光阴狠又得意地盯了过来，杀意凛凛地冷笑道“乱臣贼子，当时让你侥幸逃脱了，今天你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会儿朕就送你去见你那通敌卖国的父亲，让你们一家团聚，也算是朕尽了做叔父的情意！”

萧稷目光一寒，瞬时周身杀意弥漫。

却只是紧抿了抿唇，没有理会隆庆帝的挑衅。

隆庆帝故意以言语挑动，就是想让他激愤之下失了理智，好有机可乘。

隆庆帝见萧稷不上钩，冷哼一声。

萧秬眼见着杨皇后受制于人，没心情在这里和隆庆帝逞口舌之快，握紧手里的佩剑，寒声问道“母后犯了什么错，父皇竟然让她折辱于老奴之手？！”

想一国之母，何等的尊贵，如今却被几个低贱的婆子押着，腰身佝偻，连头都抬不起来！

萧秬愤恨又自责，上前一步。

要不是他一时倏忽，被隆庆帝钻了空子，杨皇后也不会遭受今日的屈辱！

萧秬的身后，是二三十个匆促召集的亲卫，一路疾奔气还没有喘匀呢，却一个个的神情凛然，紧紧地护卫在萧秬身边，哪怕面对的是当今天子和数百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也丝毫不见怯意。

“逆子！”面对萧秬的质问和对峙，隆庆帝可没能压住怒火像讥刺萧稷一样挑衅他，刷地一下拔出利剑，对准萧秬，怒骂不止，“犯上作乱，目无君父，罪不容诛！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杨皇后浑身一颤，努力地抬起头来，紧咬着下唇，冲萧秬摇了摇头，满是痛楚的目光坚定无比。

萧秬明白，杨皇后是让他不要顾忌自己，万事都要以自保为第一要务，顿时心中一痛。

作为儿子，他对薄情寡恩的隆庆帝有多怨恨，对慈爱柔善的杨皇后就有多孺慕尊敬。

隆庆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特地先去坤宁宫拿了杨皇后，才又过来对付他。

为夫为父为君能做到隆庆帝这一步，实在是让人心寒。

萧秬抿抿唇，丝毫没有退后。

作为人子，如果面对母亲受难都能够视而不见苟且偷生的话，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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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在意我这个儿子！”萧秬冷声回击道，“除了我，您还有次子、三子、四子……这么多的儿子，舍弃一个两个又算什么？总归会有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譬如，眼前的这位庐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