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点江山 (花舟)

李时急忙说：“怎敢劳烦女史亲自去……”



一抬眼，看到浅雪严肃的目光，他登时将后半句吞了回去，他说：“女史万金之躯，亲自拿药，岂不折煞了我。”



浅雪皱了皱眉：“我方才已经说了，宫中人多手杂，多少人盯着，若是出了事情，我这‘万金之躯’怕是也补救不过来，所以还是小心的好。”



“女史是怕？”



李时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浅雪抬起眼皮，低低的说：“有道是万事都怕‘万一’，凡事自然是不会出错，可就怕有心人，万一做了什么，那个时候，就是想补救，恐怕也补救不了了，宫中多得是前车之鉴，大人您久在太医院，这般事情，想必是比我更清楚的。”



李时对着浅雪一拜，然后低声说：“这世上如女史这般通透的婢女实在不多，这世上忠心之人多，聪明人也多，可忠心又聪明的，却寥寥无几，女史大人您两样都有，自是让人佩服的。”



浅雪听着李时的恭维话，面色并没有一点变化，她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李时一眼，然后微微的说：“这世上竟少有大人说的人么？仁义礼智忠孝，这些都该是耳濡目染之事，大人这话唐突了。”



“忠心之人往往有些愚钝，一生难有作为，而聪明之人，心思多变，岂能甘于寄人篱下？方才听女史几言，女史乃是万中无一之人，端豫王妃竟能将您甘心当她的婢女，想必她的本事，更是异于常人。”



“大人说的好，不过听大人的言语，我却有疑问，我想知道……”浅雪淡淡一笑，对着李时小声问道：“大人是愚钝之人还是不安分之人？”



李时听得此话，慌忙低下头说：“臣自是愚笨之人，既是愚笨，就只能忠心。”



“可我怎么在大人的话语之中，听到了几分不安分？”浅雪眼光如两把利剑，霎时间刺向李时，让他毫无躲闪之力，李时急忙对着浅雪又拜了拜说：“小人知道了，此事我绝不会多嘴泄露半句出去，只是隔墙有耳，安胎诊脉的又岂会一点风声也没有？”



李时说着，身子弯的更低。



浅雪扶起他说：“风声并不打紧，只要不是大人说的，那便叫他们猜测也未必不可，只是安胎药剂，还请大人费心，别出一点岔子。”



李时点头：“小人谨记了。”



“多谢大人，恕我直言，大人如今位分并不算高，该是找个主子的时候，有时投靠人对了，此后前途必定无量。”



李时听得此话，不禁轻笑了笑：“若是如此，此后我便效命端豫王就是。”



“不，不是端豫王。”浅雪纠正道：“是端豫王妃。”



“这，这不都一样吗？”李时不明所以的看着浅雪。



浅雪目光微寒，眼眸深邃的说：“此后不管如何，至少现在还不一样。”



清晨。



浅雪端着早膳到了慕容枫的房中，宫中一切如旧，似乎并没有因为慕容枫忽然的身孕而有了什么变化。



慕容枫和苏烨都对这个孩子缄口不提，毕竟现在宫中处境并不太好，若是慕容枫身怀有孕的消息传扬出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浅雪将粥碗放在慕容枫的桌前，只见慕容枫正拿着针线绣着荷花，瞧着样子，应当是一个小肚兜。



浅雪轻轻一笑，凑在慕容枫的身边，看着那个肚兜说：“不过才知道有小世子的消息，今日竟已经为他绣肚兜了，娘娘若是将来做了娘，还不知会将孩子宠成什么样。”



“闲来无事，便做一个，过几日在做花袄子、锦鞋子，孩子出生后，总要冬天夏天都能穿上我亲手缝制的衣服，那我才安心。”



“娘娘对世子真是爱护有加，唉？现在倒还不该叫世子，或许是个郡主也未可知。”



“所以不管什么衣服，我都要绣男女两样，不管将来是个男孩或是女孩，都能用的上。”



“若是个龙凤胎，倒更合了娘娘的心意。”



浅雪说着，掩面笑了几声，慕容枫不禁也笑了笑，她放下了肚兜，拿起了粥碗，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莲子羹，浅雪轻声问道：“娘娘之前因为不想有子嗣而服了避子汤，如今怎么又想要孩子了？”



“那时尚未离京，许多事情我都害怕，我怕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成长，怕他会成为我爹对权力的要挟，怕我会和我姐姐有一样的命运，可如今不同，如今苏烨有了兵权，我相信他会保护好我和孩子。”



慕容枫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笑了笑说：“况且，我已经……”



她早已将一颗心放在了他的身上，甘愿为他做一切事情。



朝堂上，有他去做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情，她便在家中做一个贤妻就是。



浅雪看着慕容枫，聪明如慕容枫，一定知道如今并不是生子的好时候，但她如今对家的感情太过深厚，为了这个家，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究竟事情会如何，浅雪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他只是觉得，事情绝不会和想的那样顺利。



浅雪站在慕容枫身边，对她小声说：“昨天我送李太医出宫的时候，他对我说，他愿意做您的人，从此后，对娘娘忠心不二。”



“哦？”慕容枫正在喝莲子羹，听着这话不由得停下了手，她笑道：“看来昨天让你去送他是个好的选择，若是让旁人去送，怕是他还不能归于我的。”



慕容枫知道浅雪和李时在门外说了许久的话，想必这些话是在晓以利弊，没想到今日李时就归顺了自己，如此倒是省了许多麻烦，她点头：“如此倒是安心了。”



再过几日，听浅雪说，邹陵的案子被重新审理，最终发现那反诗并非邹陵所写，而是他“七大贤徒”之一的谢道生写的，邹陵被贬为庶民，谢道生被斩首。



慕容枫听后，不禁沉默了一阵。



她很乐意去救邹陵，可若是救他要牺牲另一个人，她便要细细衡量此事了。人命有贵贱之分，她从来都明白，只是从前没有细细的想过，如今想起那谢道生，他算是明白了几分。



她救了一个人，却杀了另一个人。



邹陵虽是活了，可她心中却背负了另一层罪。



慕容枫微微一叹：“改日便去万安寺请法事，为谢师兄超度吧，他是个忠义之士，担得起‘贤’这个字，只是可惜了些。”



“好。”浅雪答了一声，然后瞥了一眼慕容枫问道，“邹公如今被贬为庶民，脱了官服，这几日便要离京回家乡颍川了，临别之日，娘娘可要去送送他么？”



冬日阳光正好，慕容枫握着一个汤婆子，看了看外面的阳光，阳光和煦，照耀着万物，万物已枯，天地一片萧瑟。



慕容枫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浅雪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恢复正常，她说：“娘娘见他，自有见的道理，若是不见，必然也有不见的道理。”



“是啊。”慕容枫长叹一声，话语之中带着些许的无奈。



“如今见他也的确是不合适的。”浅雪慢慢的说，“右相罢了邹公的官，更是杀了他的得意门徒，他如今必定是迁怒右相的，这份怒不知会不会加注在娘娘身上，所以还是不见的好。”



慕容枫点头：“我慕容氏愧对老师，我哪里还有脸面见他。”



说道此处，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浅雪笑笑，宽慰道：“娘娘已经做尽该做的事，如今保得他性命，让他回乡也好，朝廷诡谲多变，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如今罢官许是一个好的选择，邹公是名门，声望甚高，回到颍川，若是能做一个先生，叫人识字，叫人是非曲直，那也是一个好的选择了。娘娘也算尽了师徒之情，偿了右相的罪。”



慕容枫淡淡一笑，随即摇摇头：“我爹的罪过，我怕是偿不完的。”



有些冷风吹落枝头梅花，花瓣幽幽从花窗飘进屋里，慕容枫紧了紧衣，忽然问了句：“浅雪，你真的相信，邹公从此做一个闲散人，再不过问庙堂之事吗？”



浅雪一怔：“娘娘的意思，邹公心中还藏了什么心思？”



“我不知道。”慕容枫摇摇头，随即说，“我从前和他交谈，字里行间之中，便能听出他的些许抱负和不甘，他虽已做到丞相高位，可因我爹独揽大权，他那左相也不过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儿，他原本是不服我爹的，到了如今，我爹将他害到这般地步，我想着不服多半会变成恨，他若是龙飞蛇，总有一日会再回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