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姝听得心里发寒,可她并不怪岁岁狠心。
相处那么久,彼此都了解对方。岁岁从小没有亲人照应,遇事都得自己想办法,久而久之不管发生什么第一反应都是去衡量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顾不上伤心难过——这是她思考问题的方式。
这会儿她着急地替其姝打算,是真的拿其姝当了自己人。
“别胡说八道了!”年年训她,“头胎对女人来说最重要,随随便便把孩子弄掉了,将来还有没有得生都不一定。”
其姝也不想把孩子流掉。
这是她和裴子昂的孩子,第一个孩子,如果运气不好,也会是唯一的孩子。
前些天,裴子昂还拿了新王府的堪舆图给她看,让她在家无事时就想想哪里要改建,哪里要添什么。
她兴致勃勃地画了葡萄架,“秋天吃葡萄,夏天的晚上带着孩子乘凉讲故事。”
裴子昂便添了秋千,“咱们至少要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继承我的爵位,一个继承隆盛。一个女孩,我会宠着她,让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愁字怎么写,将来再给她挑一个像我一样好的郡马爷。”
那时候其姝直摇头,“你是最好的,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和你一样好。”
往事历历在目,可那些愿望都不可能实现了。
裴子昂要是没了,她和孩子该怎么办好?
其姝忍不住哽咽出声。
年年听到声响,快步过来查看。
岁岁扒着屏风边缘,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脸上满满的全是愧疚。
“小……其姝,”她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我一直等着你醒,你醒了没事了,我就出城去。你放心,裴子昂活着,我把他押回来,他要是……我也把他尸体捞回来。决不让我侄儿的爹下落不明。”
“我和你一起。”
其姝挣扎着要坐起来,年年一掌将她按回去。
“你给我好好躺着!你刚才都见红了,现在哪儿都不准去,接下来三个月你都得静养,最好连床都不要下!”
又转头呵斥岁岁,“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干嘛又招她。”
岁岁像没听见似的,红着眼睛道:“其姝你放心,我说到就做到。还有那个尚其沛,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我长这么大,他是头一个对我实心实意的男人,就算我不嫁他,我也不准他临了连句话都不留就死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岁岁一去,几日没有消息。
其姝没等到岁岁一拖二地回来,却等来了背着小包袱离家出走的小姑子裴萱。
“我娘真的太过分了!六哥出事的消息刚传到府里,当天晚上她就撺掇着我父王写折子给七哥请封世子。还有脸说什么大哥多年无所出,六哥忽然遭遇不幸,要是再不赶快把世子位定下来,万一将来爵位没人继承怎么办。难道老天爷真的长了眼,知道七哥是世子就不会让他遭遇不幸?”
裴萱坐在床前的绣墩上喋喋不休。
其姝平躺在床上,面容平静,心里也一点没有波澜。
裴子昂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俩也没想过与谁争宪王的爵位。
如果他不在了,那宪王府到底谁继承和她更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裴萱依然愤愤不平,“七哥知道了非常不高兴,和我娘说他虽然也想做世子,可这样得来的他不稀罕,骑着马就出了门。我也为这个和我娘吵了一架,再也不想住在家里了!其姝,你要收留我,我手头有铺子,不用你出钱,借我一间屋子住就行。”
这当然不是问题,别说腾一间屋子,就是包吃喝衣饰,十个裴萱其姝也养得起。
只是……
“七弟这样走了,万一皇伯父颁了封世子的圣旨下来,岂不是没人接旨?”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怎么转的,夫君生死未卜,竟然还担心起旁人会不会为抗旨出事。
裴萱也发觉不对,“其姝,我都气成这样了,你怎么都不生气?”
“你六哥从来都打算要自己挣一份前程。”其姝试图解释,不是为了让裴萱了解,而是自己看明白自己,“他那样能干,若这次能大难不死,将来必然有后福。不然的话……宪王府迟早也要立世子。”
“我觉得六哥一定会逢凶化吉。”裴萱猛地点头,有吃相难看的亲娘作对比,更显出半拉兄嫂难能可贵,“我住下后肯定每天陪着你,跟你说话解闷,我们一起等六哥回来。”
因为要保胎,其姝连床也不能下,哪儿都不能去,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却什么也做不成,幸好有活泼的裴萱作伴,日子过得热闹,伤心难过也能少一些。
可惜每到入夜,独自入睡时总是辗转难眠,好容易盹着了,又很快惊醒。
说来也奇怪,从前十几年都是一个人睡的,如今不过同裴子昂同睡了一个月,竟然再也不能习惯独眠。
这天夜里,其姝迷迷糊糊地听到房内脚步声响,睁开眼便见到裴子昂坐在床头看着她,目光无限温柔缠绵。
“裴子昂……”她说了三个字就落下泪来,从来不爱哭的小姑娘,这时竟然一哭起来就收不住,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娃娃。
裴子昂把哭唧唧的小娇妻抱在怀里安抚,其姝便攀着他宽厚的肩膀诉说衷情。
“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死了也会重生吗?
那里会重生在什么时候?如果回到小时候,我反正也常在京城的,你要早点认识我,对我好一点,这样我们相处的时间就能多一些。”
一想到他们相识以来很多时候都在吵架,她还老是对他发脾气,其姝就觉得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
可是,再一想到,他就算重生了,对年纪小的那个自己再宠爱也好,现在的这个自己也都不会知道,便有酸意涌上心头。
“不行!你不能对她好。”她以为是做梦,什么都敢说,“我只准你对我好,我不喜欢你对别人好,过去的我也不行。就是现在的这个我,别的什么都不行。你是我一个人的!”
第83章 水落石出
其姝连着几天都未睡好, 精神到底不济, 说了一阵话便盹着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十分安稳, 醒来时天光大亮, 阔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夜里……果然是场梦。
虽然一早知道, 到底还是难掩失落。
“裴子昂, 你到底在哪儿?”
她揉着被角低声说。
“你找我?”裴子昂的声音在净房的方向出现。
其姝扭头看, 见到他穿着一身新净的中衣走出来,发梢微湿, 显然刚刚沐浴过。
“昨天回来得太晚,怕吵着你,便将就着睡了一宿,早起才叫点翠她们抬热水来给我洗漱。”
其姝的反应是:“原来我还没醒?这个梦也太久了些。”
她嘟囔着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当然很疼!
可她到底经历过一些事,总觉得若不是梦,怎么可能心想事成。
“裴子昂, 我有孩子了。”其姝用手梳理着睡得散乱的长发,如果这是最后一面,还是让他记住她美一点的模样好, “你是回来看孩子的吧, 要不要先给它起个名字。到底是男是女我现在也不清楚,不然你就都起了。”
她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事, 就算裴子昂不能陪伴孩子长大,至少可以留个名字给它。
裴子昂揉揉她发顶,柔声道:“嗯, 我听岁岁说了。起名字的事情不急,到底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什么都要慎重。”
“岁岁?你见到她了?”
其姝发觉不对劲。
岁岁再有本事,也不能通鬼神,入梦的亡魂怎么能与她相见,还……说话了。
“你……是活的?”
她犹疑地问。
裴子昂好笑地捏捏她明显消瘦的小脸,“不然呢?”
得了肯定的回答,伤痛褪去,心思活络起来,脑筋也恢复了正常的转速。
其姝瞬间便想通了许多关节,“这些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们根本没有半夜上大坝去?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危险对不对?”
二伯父从宫里打听来的消息说,当天夜里的巨响不像是大坝坍塌,倒像是□□爆炸。
可不管是哪一种,整座石头做成的水坝都坏掉了,银子下雨似的洒了一天一地,裴子昂血肉之躯的一个人还能毫发无损吗?
看他现在的样子,皮光水滑,根本不是遇过危险、死里逃生的模样!
不用等裴子昂回答,其姝已有了结论。
她一直就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调查原先那座大坝为什么会塌,为什么要去完好无损的那座?
就算有理由去,为什么不在白天光亮的时候去,偏要三更半夜摸黑去?
原来都是假的!
她拉长了小脸,猛地推开他,转身背对他,还不忘用被子蒙住头。
裴子昂拉着被头,好笑道:“见到我没事,你就那么失望?”
“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其姝气得哪里都不舒服,“吓唬我就那么有意思?年年说要不是我平时身体还算强健,孩子说不定就没了!就是现在这样头三个月我也不能下床去!”
裴子昂自知理亏,“是我不对,当时事出突然,来不及派人来给你送信,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