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珠忙将芳姨隔开了些:“芳姨,小姐的身子也未大好,如今连路都走不得几步……”
春芽瞧了眼那呆呆的苏凤锦,讥笑:“我看她是放不下那赵公子罢,要不然,这心思哪能不放到爷的身上去。”
“你胡说什么。”挽珠气不过。
“我胡说?你也不上长安城里打听打听,你家小姐被休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水性扬花勾三搭四吗?怎么?如今勾三搭四的那些人倒是一个也不见了,是怕了我们爷不成?”两个人吵起来口不择言,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芳姨抄起鸡毛掸子拍了拍桌子!
“别吵吵了,让外人见了笑话!”
两人哼了一声,谁也不爱搭理谁了。
苏凤锦偷偷从芳姨手里拿了绣帕与针线,又开始绣了起来。
夜间的时候安吉送了些新衣裳来,还附了一个被凤锦当出去的镯子。
苏凤锦瞧着那个镯子,眼神终于变了变,抓着那镯子,指尖轻颤了一会儿便将盒子盖上了。
夜半三更的时候众人都睡下了,独她一个人,抱着个盒子,偷偷起了床,迎着风雪来了那榆树下,蹲下身,用小铲挖着坑。
战青城并无睡意,朦胧间想起了东屋那双空洞得有些木讷的眼,便披衣走了来,不曾想,瞧见了这一幕。
“为何要埋了?”他撑了一把伞,来到她的身旁,纷飞的大雪落满了她的发间,她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似是吓着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战青城朝她伸出手,无甚表情,只道:“起来。”
“将……将军。”她未曾起,反倒跪下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哆哆嗦嗦的。
战青城失笑,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胆子原是这般小,思及她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又温和了些:“你不必怕我,今上既将你指与我,不论你先前事如何,此后我自会护着你。”
她吓得缩了缩,抖得越发厉害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吧,以后我定好好服侍你,我再也不敢了。”
战青城本也在战场撕杀,最见不惯的就是如她这般动不动求饶无甚骨气的货,脸色微沉了沉:“站起来。”
她慌忙站了起来,那盒子自她怀里掉了出来,玉镯子掉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她垂眸,双手扯着袖子,不安的哆嗦着。
“为何要埋了?”大婚的时候他将人迎下轿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便是这翠玉镯子,镯子通透,衬着她的白肤细嫩,只是,无论娶的是谁,只要不是相府的如玉,那么于他而言,都是没有干系的,只是如今见了她这唯唯诺诺又哆哆嗦嗦的模样,莫名心疼。
“旧……旧物了,收着也……也没有用的。”她低着头,盯着那翠玉镯子,分明是万分不舍。
战青城忽的蹲了下来,替她将那个巴掌大的坑挖得大了些,看她不敢置信的模样,笑了:“那便埋了吧。”
“将……将军……”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战青城见她说话一直哆哆嗦嗦的,挑了挑眉笑道:“我当那九品苏大人作甚要将你打半死抬进将军府,原是个结巴?”
凛冽的风将她的粗布衣吹得左右摇摆,似要将她吹走一般,战青城将那玉装进盒子里,将盒子搁那坑里面,堆上了土,默了一会儿,莫名的道:“为何要去求赵阮诚?”
她紧张兮兮的道:“那是一条人命,我……我也没有法子了。”后来走投无路,才会将这镯子当了,如今却又不要了。战青城忽的想到了些什么,将坑踩得平实了些,问她:“赵阮诚为何休你?”
她脸色一白,紧紧的扯着衣袖子,小声道:“不……不就是他们说的那般吗。”
战青城转身踏进了屋里,她只得跟了上去,屋子里碳火还亮着,比屋外要暖和得多了。
“水性扬花?”他挑了挑眉,似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般,倒了盏茶,约是嫌弃茶不好,又搁回了桌子上。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是。”
初入将军府 第003章 琼林筵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将衣上的雪花弹去,瞧着这呆头呆脑的苏凤锦,忽的道:“赵阮诚得中榜眼,你不想去瞧瞧?”
凤锦不知战青城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她爹将她打半死再送回这将军府时说过的话,入了将军府,便当如履薄冰,否则一个不慎,苏府与她都得玩完。她不敢吭声,只低着头,表情木讷,死鱼一般。
城忽的叹道:“你与如玉的眉眼处,原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见她并无甚反应,顿觉有些无趣,起身走了出去,拿了外头的伞离开了。
凤锦木讷的站在门边,瞧着大雪已经渐渐掩去的脚步,视线有些呆。
那镯子,本是当初在赵府时赵阮诚赠她的,有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之意,而如今,那两月余的恩情,也是说断就断了,无论她当初是否被人冤枉,都没有人会信的,思及此,她更便又有些绝望,合了门,躺在床上,只觉彻夜都是冷的。
时至中午的时候春芽还在惋惜:“多好的机会,如今却让给了那西屋的,如今西屋的在今上面前定是染尽了风头了,芳姨你是没瞧见,西屋那位,走路都趾高气昂的。”
芳姨看了眼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绣着帕子的人,无奈的叹了叹气:“她如今这模样,去了不如不去,再者说了,这西屋的奶奶可是兵部尚书府的嫡小姐,论身份就能压死咱们这位八品芝麻官的主儿了。”
挽珠站在凤锦的身后,气得不行,见凤锦只一心刺绣又有些心疼:“小姐,如今上两个月的月银也一并补回来了,你不必再这么绣着了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爷……”
凤锦绣手微顿,小脸微白,小声道:“我原不过是个小官家的,与将军……配不上的。”
她娘绣了那么多年,最后赔了嫁妆为她爹买了个官,她爹当了官之后便娶了新房,她娘也从东屋挪了出去,后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这么去了,她本以为赵阮诚不一样的,可是后来她还是被休了。
挽珠小声安抚道:“你可是今上亲赐的婚,哪里有什么配不上的,那位赵家少爷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是忘了吧。”
要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
那人总会在心口子上留下一道疤痕,随着时间的变迁,将人变得越发的成熟,再不愿去轻易相信那些好了。如今细细想来,那半月余,他赵阮诚待她也总是相敬如宾,客气得厉害。
夜色略深,那华庆殿金光绝轮,推杯换盏。
今上坐于首座只是与二皇子说笑,众臣暗自猜疑,太子的那股东风,怕是要吹到二皇子这里来了。
战青城偕同兰馨一同入殿,众人一时纷纷又将目光投向了丞相携带的卿如玉身上,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卿如玉远远的望着那与佳人并步而来的战青城,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温婉得体的笑容里泛着些苦涩。
在场的人里,唯缺了那三元中的状元爷宋仁,那宋状元因言出无状,是以被今上辙了官阶,也就留了那么一个虚名和一个状元府在,如今自是没来,倒是榜眼赵阮诚与那位探花郎均之生得一个温和儒雅,一个风流不羁,引得随行而来的官家小姐们一双双眼睛都落在这二人身上。
酒过三巡,战青城觉得无趣,便退了出去,外头正是大雪纷飞,冰冷的雪被宫灯蒙上了一层金黄色,黑暗与冰冷向着远处蔓延,在边疆的时候他喝的向来是烈酒,如今宫里的酒香小酒,倒没什么感觉。
赵阮诚来到他身旁稍稍作揖:“战将军几年不见,倒越发举世无匹了。”
战青城扫了眼这生得细皮白面的赵阮诚,真不明白,为何东屋那傻丫头会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
“赵家能从从五品爬到如今的从二品,倒是本将小瞧了赵榜眼。”他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比起这文官赵阮诚还要略高壮一些,那幽冷的目光看得赵阮诚的背后一寒,牵了生疏的笑。
“全凭今上眷顾。往后怕是还要沾一沾战将军的光才是。”他说着客套话,战青城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阴沉:“赵榜眼年少英才,何须客气。”
赵阮诚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卿如玉,朝战青城扬眉一笑:“既是佳人有约,那下官就告退了。”
战青城远远的凝着那已然亭亭玉立的卿如玉,他出征的时候,她还不过十三岁,如今一转眼便已经生得聘聘婷婷了,时光将她从更深更远的地方推了出来。
那年正是花灯节,护城河的柳堤边她满面娇羞的跟在他身旁,慢慢的走,他朝她笑:“卿伯父已答应,若是我得胜回来,便将你嫁作我的妻子,我不要旁的三妻四妾,只要你一人,不如先唤一声夫君听听?”
“你脸皮怎的这般厚!”她娇声轻斥,小脸菲红一片。
“不唤也行,那就亲一下。”他大步追着卿如玉的身影,这些年梦境里,他一直在追寻着这个身影,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便会将那枚簪子取下来,细细摩擦,回想着他凯旋回朝之后可能会有的一点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