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顿时愣住:“不可能血谕李代瑁只看过一眼,就对灯烧了。更何况先帝要传位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永世子。”
尹玉钊一把关上门道:“真的烧了假的就是真的。所以李代圣头一个要抓的人,就是你,他要在甘露门上向群臣召诰此事,而你,做为曾经身藏血谕的那个人,恰是他的见证者。方才若非我将你拘在这屋子里,此刻,你已经叫他抓起来了。
若不配合,他会一刀捅了你,若配合,完事之后,他一样要杀了你。”
宝如捂着肚子,重又坐了回去。
李代圣若要矫诏,暂时就不会杀皇帝和白太后,但他一定要先杀了李代瑁。
所以尹玉钊在等机会,等李代圣兄弟二人手足相残。宫中内乱,今天必会死在这儿的,只有李代瑁。
待李代瑁死,尹玉钊出去收拾残局,再杀了李代圣,白太后和尹继业才能真正掌权。
老公公此生不算个好人,但也算不得是个恶人,别的方面无论如何,品行无可挑剔。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冷酷,独断专行。
从先帝到幼帝,整整二十年的实差王爷,妻子离心,儿子仇恨,今天死在延嘉殿,坐实了跟白太后偷情,是李少陵的亲父,他这一生,死的也太窝囊了些。
但宝如觉得自己顾不得这些,她手抚过肚子,沉声道:“我要喝热水,还要痰盂,除此之外,再给我拿些吃的来,外面无论谁生谁死,既咱们是一母生的孩子,你都该护着我,直到明德来的时候。”
尹玉钊本欲走,又回头:“你就那么确定季明德能入宫”
宝如脸色蜡黄到,连脂粉都遮不住了。
她回想起在关山之中杀季白的那次,季明德跃下山崖时那初生牛犊般的戾辣,再到在草堂寺,他赤手空拳放翻七八个侍卫的利索,那样的季明德,区区伏兵又岂能将他杀死?
“他是你妹夫,是我只看了一眼,便放弃投梁上吊寻死的男人,他会回来救我的。”
她本已经喘过一口气来,再度关上门的窄屋憋闷的她透不过起来,话未说完,一个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距此只隔着一座宫殿,遍地狼籍,折扇、披帛,绣鞋狼籍般洒了一地。两侧偏殿里挤满了鹌鹑一样缩着的外命妇们。
因是入后宫,又还是皇帝的弱冠之礼,李代瑁方才并未带自己的护卫入内。
李代圣其人,在李代瑁眼中,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而已。自打先帝生病起,他为避嫌故,不好管理后宫诸事,便将六宫诸事教给他打理。
其实这样安排也是有原因的。
李代圣惯常一袭白衣,爱假充圣贤,而白太后姓白,也爱做个贤后,俩人皆是伪善,同样伪善之人,一眼便能看穿对方,于是你鄙视我,我鄙视你,死活就是相互看着对方不顺眼。
这样的两个人,不怕他们会狼狈为奸。
终归是弟弟,李代瑁又动不动就拎来敲打一番,从未想过李代圣会反的。谁呈想他才进后宫,到延嘉殿的门上,这厮就来个关门打狗,武装的侍卫转眼便逼了上来。
李代瑁连殿都还没入,只知道皇帝和太后皆在延嘉殿中,要了把椅子出来,稳稳坐在殿门上,将佩剑递给少廷,要看李代圣究竟想搞什么鬼。
李代圣道:“二哥,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皇上是您的种儿。先帝另有血谕,谕中有传位之人。实话说吧,先帝谁也看不上,只看上我家永儿,血谕中的传位之人,就是我家永儿。今天我要匡扶正位,您但凡有点儿脸皮,就该把皇上放出来,是不是?”
李代瑁冷笑:“放屁,血谕本王早烧了,趁早儿卸甲命内侍们撤了,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李代圣要的就是这句:“您拿不出真的来,当然说自己烧了,可孤这儿有份真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永儿才是先帝欲要传位之人,再不闪开,可别怪孤无理,对您对粗了。”
此时李代瑁身边唯有一群文臣们。
文臣对上内侍,吵的吵,骂的骂,彼此摇着裤裆袍摆,却并未怎么打起来。
李代瑁一张交椅,稳稳坐在殿门上,李少廷手持佩剑,就守在他身边。
直到李代圣一个个他手下精心栽培,堪称国之砥柱的文臣们,李代瑁闭了闭眼,对李少廷说道:“为了高宗皇帝,也为了先帝,爹一个人死在这儿就好,你去,带上你妹妹和你嫂子,想办法逃出去。”
眼看有内侍逼过来,李少廷抽剑放翻一个,回头吼道:“爹!”
李代瑁站了起来,手抚上椅背,低声道:“爹一生刚戾,识人不清,这是爹该得的报应。但你们不该死的,逃出去,找明德和少源,杀你四叔。”
早些时候,义德堂。
秋瞳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进门便是一股浓浓的药香。平日里面如寒冰的二少爷第一回 私下传唤,还是在他私人的药店里,也不知道是要问什么。她心中颇觉得有几分对不起二少奶奶。
但她心里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嗅着这满室的药香,恰是当日她撞到二少爷背上时,那股子淡淡的香味。
二楼迎门便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达摩像,吓的本就怀着鬼胎的秋瞳两腿一软。转身四顾,墙上四面八方,皆是满脸狞笑,凶神恶煞的罗汉。
这地方不像个药店,倒像个匪窝。
秋瞳虽不敢想,却也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那一回他误砸了她的脑袋,心中有愧,甚至于,对她有了别样的感觉。
宝如是个天下难寻的好主母,不醋不妒,小时候四个姐妹一起手拉手,说好要一生一起侍奉世子爷的。如今另三个都栽了,若二少爷想纳通房,就只有她了。
想起每夜温水送帕,在隔间里所听到的,二少奶奶那痛哭伴着愉悦的抽泣,秋瞳心一阵狂跳,忽而觉得身后一凉,回头,便见季明德还是早上那件正红色的袍子,黑衽衬着白肤,在哑光的厅堂里,双眉根根分明,冷冷望着她。
“奴婢见过二少爷。”
季明德唔了一声,坐在了达摩像下那唯一把交椅上,一腿高翘,就在她的头顶位置轻摇着:“额头的伤可好了?”
秋瞳心跳越发的厉害。他还记得她额头的伤呢。
“大好了。”
季明德手中一只香囊,一抽而开,洒了些香料出来。主料是苏合香,配着玄参,木樨,香附。他将香料皆洒在地上,把只空香囊丢在秋瞳手边:“这只香囊,是你绣给尹玉钊的?”
豆绿色的雪缎面,上绣一簇牡丹,概因尹玉钊的衣袍,总是多刺绣牡丹。
既季明德拿到这只香囊,那想必她跟尹玉钊两人私底下那点来往,他都知道了。
秋瞳扑通一下便跪,摇着头道:“二少爷,是他要挟奴婢的,关于二少奶奶的事,奴婢一丁点儿都不曾告诉他。”
季明德冷笑:“一点丁儿都不曾,他会在敦化坊给你置宅院,买房子?”
连这都知道,可见他是认真查过的。秋瞳是真的吓懵了,连声辩道:“那并不是给奴婢买的,他是想让奴婢嫁给他的小厮虫哥,奴婢不希图虫哥那人,也不会去住那院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到觉得尹玉钊那人还行,想着若有一日,做个齐国府世子的房内人也没错。谁知他竟拉郎配,要将她配给自己一个小厮。见惯了李少源、季明德这样的男人,虫哥那样给人做杂厮的,她又岂能看得上?
秋瞳扑腾扑腾爬了过来,想去抱季明德的腿,却不期他的脚正等着,狠狠一脚踏过来,光溜溜的木地板上,秋瞳一口鲜血喷膛而出,滑出一丈来远,趴伏在地上。
他忽而起身,紧追两步,屈膝半跪在她身边,一手拧上她一只耳朵,雷厉风行,直接将秋瞳从二楼楼梯上拖下一楼,再拖到地室。
阴暗的地室里,药气弥漫,秋瞳叫他扯着一只耳朵,跌跌撞撞跟了乱走着,忽而迎面挂着一具尸体,自然风干的那种,皮仍存,筋络纤毫毕现。活脱脱的一个人,却是个腊人。
秋瞳长这样大,还从未见过死人,更未见过,像风干腊肉一样挂着的死人。她凄厉厉一声尖叫,转身便想逃,却又叫季明德一把扯了回来。
第164章 宫乱
“爷不会问你跟尹玉钊都说过什么也不会将此事传到二少奶奶耳朵里。现在把自爷走后围绕着二少奶奶荣亲王府中所有发生过的的事情全说出来今儿你还能回王府当差否则,就只能在这药店里做味药引子。”
秋瞳大口大口的粗喘着,不敢再看那挂着的死人汗如水般自发间往外渗着,连连点头:“奴婢说,奴婢把所有知道的全说给二少爷听!”
……
其实秋瞳知道的也不甚多。说的也全是些府中琐事。见季明德两只冷眼盯着她绞尽脑汁,忽而想起件事儿来道:“尹玉钊曾说让奴婢找个时机在二少奶奶的茶里下点儿料也不必太狠叫她泄两天肚子即可。
奴婢不想再跟尹玉钊有牵扯,就没有照着办。”
这两天想让宝如泄肚子,尹玉钊是个什么意思?
季明德转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今天是皇帝及冠之礼若泄了肚子,宝如就不能入宫的。他隐隐觉得,宫里该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尹玉钊早就知道,想阻止宝如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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