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看她能走到多远,却不知不觉地,动了凡心。
……恼人啊。
谢端似乎是又恢复了往日那无喜无悲的目光,只是待她稍松了口气时,复又牵起她的手,低头吻在她指尖上。
“可我既想养着你,又想毁了你,你说,怎么做才好?”
……
过了两日,京城的书斋里又出了新作,作者无名氏,还是以陆狐狸精为主角,这一次陆大狐狸精变成了受害者,为挽救一个被迫嫁人的良家女子屈身权贵,被权贵各种欺凌逼迫,文笔之凄婉,不知赚了多少眼泪,经过种种磨难,陆大狐狸精寻机找到了权贵谋反的证据,把权贵成功打入大牢,又一次拯救了苍生……
作者着重写了权贵是怎么死的,仿佛跟他有多大仇一样,读者们还当是书斋的东家欠了作者润笔费,这么一整怕是要去烧作者的房子。
谁料又过了一日,大白天的,谢相家的一处别苑着火了,说是有人纵火,但放火的人没抓着。
谢公才回京没半个月,自家别苑便被烧,京中的文人们便暴怒了,士怨沸腾之下上面不得不下令让枭卫去查一查,枭卫办事效率果然高,没两三日便逮到了那放火的人。一问,说是收了人家十根金条让他去烧谢府,但喝醉酒走错了门,只烧了别苑,那雇主还扣了他五根金条。
因为上司去未婚妻家下聘了,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查这事儿的陆大人一见到纵火元凶,便十分头疼。
“……你有什么埋怨能不能正儿八经地用言语解决?烧人房子算怎么回事?”
不能透露姓名的聂姓元凶摇着扇子怒不可遏:“烧他房子算轻的,你若那夜没回家,说不准我明天就得去炸他家祖坟。”
“臬阳公就不能管管你?”
“怎么没管?这不是还派了兵押着我回老家去给我爹扫墓?我告诉你,再和同朝为臣的人乱搞私情,我作为功勋之后,是要给御史台行贿弹劾你的。”
陆大人:“你还敢弹劾我?”
“行不弹你,弹他,往死里弹。”
其实那日之后半个多月,陆栖鸾再没有与谢端有半分交集,偶尔进宫时,见正殿下朝官员,也只是远远一瞥,让人恍然觉得那夜的越轨之人只是一场诡梦。
臬阳公终于是忍不了聂言的胡闹,把他强行送出了京城,陆栖鸾还真当他会指使御史台的人去弹劾谢端时,朝中却出了一件大事。
御史大夫黄熙弹劾门下侍中秦越,于遂州下放之时包庇敌国细作,致使行军情报流出,令当年东沧侯在西线战事失利,折损兵士七万。
虽是陈年旧事,但事态重大,御史大夫又是谢端回京后信提拔的,怕是手握绝对证据才敢这么说。
而谁都知道,而门下侍中秦越,也就是秦尔蔚之父……正是左相之重戚。
换言之,朝中党争终于要开战了。
第77章 龙血虺
秦尔蔚之父秦越, 十年前因政绩考评不佳,加之子侄戕害人命,为其周旋时, 被御史察觉, 弹劾之下贬为遂州别驾,直至十年后, 方才赦归, 又借着左相的势头, 一路升至正三品门下侍郎。
秦家与陆家在遂州是门对门的交情, 陆学廉被升到京城后, 隔三差五地还去他家串个门。可秦夫人是京城的大家闺秀,不喜欢陆栖鸾成日里去衙门帮她爹办案,觉得这不是女儿家该做的,怕带坏了秦尔蔚, 见人就说陆家的姑娘没规矩。
其实那会儿陆栖鸾十五六岁都懂事了, 说她一回两回她只当是少不更事本该挨骂,可过了五六年, 还是那么老一套说辞,慢慢地就有点烦了, 两家到了京城后, 来往便渐渐少了。
此番秦越被弹劾, 便是朝中头一个被谢党拎出来杀的鸡,甚至于连人证也快被押送到京城了,都察院、刑部都不敢接这个事, 就怕一个处理不好,就被两党挤成渣。
直到次日一大早,陆栖鸾正准备把公事都放在今天完成,明日去接从梧州回来的苏阆然时,圣上的手诏便下来了。
——令枭卫彻查门下侍郎秦越里通外国一案,若确有其事,可着即捉拿。
枭卫就像一块砖,哪里棘手往哪儿搬。
别人且不说,陆栖鸾这边倒是尴尬了,她跟秦家还是有点交情的,正巧高赤崖这两天准备成亲,其他人又去忙着调查先前在阊州失踪枭卫的事,圣旨便只能让她硬着头皮来接了,只待证人入京,便要去秦越府上请他喝茶。
陆栖鸾在公案前坐到黄昏也没回家,旁边的放衙的其他枭卫问道——
“……陆大人,都放衙了,您还不回府吗?”
“给我家里送个口信,说我今天不回了。”
“明日还有的是麻烦呢,为何不回?”
“因为我一回家肯定有邻家的麻烦人物在等我。”
以秦夫人的性子,一听说是她负责查这个案子,此时多半是在陆府等着堵她的,等她一回家,今天晚上就别想休息了。
“可今日不轮您的值,您睡哪儿呀?”
“老叶不是还没回来吗,我去他屋里蹭一夜就是了。”
“叶大夫上午就回来了,今天您忙,就没来得及告诉您。”
叶扶摇被她坑去了梧州后,听说是被虎门卫调走去地方上做防疫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陆栖鸾有点心亏,待府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溜达出门,在临街买了两包肉小笼,便回府去了后院,远远地便闻到一阵熟悉的红枣莲子羹的香味。
很好,今天晚饭又有着落了。
陆栖鸾在叶扶摇庭院外的拱门处探头道:“老叶~~你回来啦。”
庭中树下打盹的酿酿嗅见小笼包的香味,猫瞳圆睁,伸了个懒腰,小爪子在地上抓了抓,便摇着尾巴踱去了陆栖鸾脚下,拿鼻尖嗅着她手里拎的油纸包。
院中一如既往地在躺椅上慢慢摇着的猫爹斜了一眼,道:“谢陆大人关心,在下舟车劳顿,不宜起身相迎,陆大人还是回去吧。”
陆栖鸾掰了半个肉包给酿酿,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本官关心同僚那不是应该的吗,你又在炖枣羹哎嘿~另一个碗是给我准备的吧,我先替你尝尝甜不甜啊。”
叶扶摇院子里每天都会炖各种各样的补汤,听其他老军医说,他的补汤里有不少几户绝迹的药材,都是有价无市,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枣羹香甜柔滑,陆栖鸾蹭得心满意足,看着余下半炉,问道:“枣都快炖烂了,你不吃的吗?”
叶扶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道:“本就是等着陆大人用完,后面半炉才下药的。”
说着,他进了屋子,左手提着把匕首,右手拎着只眼熟的竹筐。
本来在吃小笼包的酿酿忽然炸起毛来,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树,猫瞳盯着叶扶摇手里的竹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这是怎么……卧槽!”
等到叶扶摇从那竹筐里拎起一条蛇时,陆栖鸾差点也上了树,躲在树后道:“我就蹭你一顿羹,你拿蛇干什么?”
叶扶摇笑地一脸可恶:“陆大人博闻广见,还怕蛇?”
“你女儿都被吓毛了好吗!”
“陆大人放心,很快就好。”
那花纹蛇正是数月前叶扶摇去药铺专门定的龙血虺,此时蛇体已然渐呈黑紫色,蛇眼红似滴血,纵然被扣住七寸,仍然凶性不改,蛇身紧紧盘绕在叶扶摇右臂上,稍弱些的人,胳膊怕是当即便被拧伤了。
叶扶摇好似没什么感觉一般,任凭龙血虺绞着手臂,把匕首放在炉子上燎了片刻,在那蛇颈上划开一条小口,蛇血便形成一线血泓滴入汤羹中。
“你这是……”
“药材总是千奇百怪的,哪天陆大人再在公案上熬下去,臂腕酸痛,也是要抓些蛇蜕入药的,一样的道理。”
待到汤羹尽红,浮而不沉,叶扶摇取了止血药膏随意涂在龙血虺伤处,将之放回了竹筐中盖好,这才把那汤羹饮尽。
陆栖鸾看得莫名觉得可怖,问道:“老叶,你手没事吗?”
拇指拭去下唇处残留的一丝血色,叶扶摇坐回到躺椅上,片刻后抬眸道:“这小畜生还是有几把力气的,没想到陆大人近日得了首辅青眼,还有心关怀同僚,在下不胜感怀。”
陆栖鸾把树梢的酿酿抱下来,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也跟那街头议人长短的长舌妇似的?听风就是雨。”
“陆大人的意思是空穴本无风了?”
“……有,还是有的。”
叶扶摇的神色顿时难言起来,也不知该是取笑还是该叹气,末了,让陆栖鸾坐过来,道:“陆大人,你这次所玩甚大,在下佩服。”
陆栖鸾蔫嗒嗒道:“你别取笑我了,谢公虽然瞎了点,但到底还是天下文人之表率,他要是也坏了,那朝廷不就完犊子了?”
叶扶摇似笑非笑道:“国失砥柱,自有后人来顶,陆大人就不想也站到他们那等人的位置吗?”
他这话像是玩笑的语气,陆栖鸾却没能笑得出来,垂眸道:“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我还有家里人在,谢端那个位置,风浪太大了,我不知能不能抵得住。”
“倘若真有一日,至亲父母亦被风浪袭身,陆大人该作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