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狱卒一个月总要见上几回,还算相熟,但今日看着他从身边走过时,总觉得哪里古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像是……被困多年的狮子一朝挣开了锁链一样。
幽牢深处,叶扶摇持灯徐徐走来,见了牢里背对他而坐的鬼夷来客,还未开口,对方便先觉察到他来了似的。
“我还道你这次油尽灯枯,是决计冲不破禁脉的,索性抱着杀了你的心思下了个猛的,没想到用那般人世少有能忍的毒,你竟也挺过来了。”
霜白的袖子下,枭卫府的仵作手臂上那一条条青色的毒痕正在慢慢消退,将那皮肤上的苍白取而代之的是新血的复苏。
“天不亡我,看来我这半世残躯,还有的一玩。”
王师命冷嘲一声:“让你得了一口生机,我这番算是造了大孽了。”
“倒是我考虑不周,与你的私事撞在一起了,还得劳你来楚京走一趟。”
王师命闲闲道:“无妨,我也不是白走一遭,只要小姑娘归我,什么都好说。”
“那怕是不行。”
“为何?”
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叶扶摇轻声道——
“她属狼的,谁牵咬谁。”
第三卷 京中巨富
第35章 满城棠红
时入五月, 满京棠花芬芳绽,城中娇娥夏衣凉。
提着一捆这个月要处理的案子, 陆栖鸾站在枭卫府门前看着街上路过的那些身着夏衣、戴着纱花,打扮得清纯可人的少女们,恍然想起……娘的她今年也才十七岁,凭什么穿着闷热的官服在办公?
御史台今年树典型刷业绩一时爽,等到吏部升完官, 御史台点清单时发现……卧槽, 怎么把一个女官封了司阶?
司阶是武官,前朝时作为安排卫士执行任务时次序的官,本朝设立枭卫, 其司阶则实际上是掌管一卫中办案时的人员配置, 也就是安排公务的人,便是在正式的男官里, 权力也不算小。
枭卫独立于天街十六衙门之上,本来没有司阶,这一块的事务向来由作为副府主的折冲都尉高赤崖摄任。升职的诏令颁去枭卫时, 府主本来是不太同意,可高赤崖本人想落得清闲,越过府主准了,这事便定了下来。
事后陆栖鸾方知,朝中官职最高的女官是鸿胪寺正四品的楼少卿,而且人家先是国公遗孀,一品诰命夫人, 这样的身份还是个文官。武官里还从没有女官爬到她这个位置。
朝中左相的人终于注意到这个把陈望送进牢里的元凶,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明里暗里刺她,一开始陆栖鸾还有点怕,后来宫里发生了一件事,弹劾她牝鸡司晨有害社稷的折子被小公主抱去烤红薯,皇帝还一笑置之后,那些人总算是消停了。
这件事的影响就是今年考女官的姑娘越来越多……
陆栖鸾刚进了中庭,便看见高赤崖门前有个姑娘正在跟门卫争执。
“我就晚了一个时辰,怎么就不能报了?你们这儿不是三个月一招的吗?”
“抱歉姑娘,三个月一招是因为以往招不够,今年人已满了,你如果想做女官,隔壁冰人府还有的是名额。”
“那是以往,别的地方本小姐信不过,至少枭卫这儿不是能混的地方,我也能靠实力做官!”
那姑娘想来出身高门,眼界也高,不愿意去与女官多的地方扎堆,赶到枭卫来却发现今年的人已招满了。
陆栖鸾在后面听了片刻,知道枭卫的武试跟其他衙门不同,对女官是绝对不会放水的,掂量了一下这姑娘的身板,便知道她就报上名也过不了武试。
那姑娘还在争辩道:“你们这儿的陆司阶不就是连破了两件大案才让那些迂腐之辈都同意当武官的吗?凭什么我不行?”
门口的守卫无奈,道:“再胡搅蛮缠莫怪我们动……陆司阶。”
那姑娘一听这名字,连忙回头,先是看见身后人枭卫标志性的摄蛟服,还以为是府里来人赶她走了,抬头却看见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正幽幽对她道——
“我是靠男人升官的,不要学我。”
姑娘:“……”
人道毁灭了美少女报国之梦的陆栖鸾看着那姑娘一脸委屈地跑出去,顿时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仿佛心已随着这官场的黑暗苍老了一般,不禁唏嘘不已。
门里的高赤崖扒着门看那姑娘跑了,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道:“不愧是我最得力的下属,做得好。”
陆栖鸾异道:“高大人认识这姑娘?”
高赤崖道:“我未来的小姨子,非要来府里做女官,不太好得罪。”
唉……高大人这样的都嫁出去了。
陆栖鸾的表情更加忧郁。
高赤崖也是广大心疼陆栖鸾情路坎坷的围观群众之一,见她目光灰暗,叫她进屋喝茶,安抚道:“你也别难过了,遇人不淑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你还年轻,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的是。”
“话是这么说……”
枭卫事忙,茶还没凉到适口的程度,门外便匆匆赶来一个小将。
“大人,臬阳公府的敌国刺客出现了!”
“走,陆栖鸾你也一起。”
“是!”
事情还要追溯到上个月陆栖鸾在贺州办的那件案子,虽说鬼夷人在楚境杀了人,但究其根本,还是百济劫杀鬼夷公主在先。这就牵扯到当时经办和亲的臬阳公次子,鸿胪寺左丞聂元。
臬阳公膝下有一嫡子,嫡子自幼体弱,药石罔医,都说活不过十五岁。当时佛道盛行于京,有一僧人说让臬阳公收一孤儿义子延续国公府香火,臬阳公便照办,收养了一孤儿当做次子抚养,改名聂元,这样长子一旦有所不测,次子便能代长子袭爵。
十数年后,长子病逝,但其房中的通房丫鬟却在葬礼上说她已怀了长子的孩子。臬阳公悲喜交加,待十个月后,丫鬟生了个儿子,臬阳公便将本要给次子的世子名号给了这个遗腹子。
据枭卫调查,臬阳公为补偿聂元,让鸿胪寺为他蒙荫了个左丞的官职,但这聂元自此之后虽然表面上对臬阳公恭敬,实则恨之入骨。
本来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但百济当年和亲时,给了聂元大量钱财打点,劫杀鬼夷和亲队的事他也是主谋之一。此次鬼夷国师被捕,聂元知道事败,他必然会被朝廷推出去作为靶子,便联系了敌国之人,意图远逃敌国。
恰逢臬阳公年事已高,这两日卧病在床,高赤崖推断以聂元的狠绝性子,势必要在走之前杀了臬阳公以泄多年之怨,是以枭卫便也盯着这两日准备动手。
正午时分,枭卫的人如同一片幽暗夜色,穿过京城大街口,包围了整个臬阳公府。
陆栖鸾将高赤崖的调令分发出去后,便站在臬阳公府外的角落里看枭卫行事。
进府的先是些飞檐走壁的轻身高手,待他们潜入府中后,便直接撞开大门,放出十六条训练有素的猛犬窜入府中。
这些猛犬比人身形灵活,一进府便直奔后院,见到目标后并不上前扑咬,而是极其聪明地躲在目标抓不到它们的地方大声吠叫,很快里面便传出兵刃交击之声。
陆栖鸾等里面动静稍歇,才跟着后面的枭卫一起进去。
刚一进门,陆栖鸾就不禁感慨这臬阳公府有钱。一进府就闻到一股香味,环视左右没看见香炉,好一会儿才发现两边的楠木柱子上涂的是香料熬的漆,地上铺的石砖乌青色的,细一看通透非常,约是某种她不识得的玉石。
前庭影壁上的鹤眼镶着珍珠,便是左右池中的假山石,也似是南岭运来的,更莫提上面因猛犬入门惊起的珍禽了。
“这……臬阳公府算逾制了吗?”陆栖鸾小声问道。
其他的枭卫答道:“臬阳公曾随先帝征战立下汗马功劳,些许逾制,先帝是默许的。”
陆栖鸾听了便闭上嘴,慢慢跟着其余枭卫入了后院。
这次围捕似是十分成功,远远便听见聂元的叫骂声,其他地上一共有七个来自敌国的刺客被按在地上,枭卫正一个个检查他们口中有没有自杀用的毒物。
“有什么话去枭卫府地牢里说吧。”
说完这一句,高赤崖招手让陆栖鸾过来,道:“老国公受了惊吓,我们走后这府里无人主事,你去把世子找回来。”
“我去?”
“对,你去,他这府里的世子浪荡,仆人怕叫不回来。”
陆栖鸾一头雾水,朝里面望了一眼,听见一个老人的咳嗽声,只得转身去找国公府的奴仆。
“你这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世子怎么不在呢?”
“世子他……”那奴仆本来一脸恐惧,看陆栖鸾是个女官,才稍稍缓了缓,为难道,“世子说今日春光好,现在应该正在西乐坊看棠花。”
……这世子也真够闲的啊。
陆栖鸾心想今天怕是又不能准时回家遛酱酱了,只得让那仆人快些去领路,骑上马便去了西乐坊。
贵族的府邸在京城以东,相反西边住的以平民与商户居多。其中西乐坊番邦人是最多的,里面胡姬的胡旋舞也极其出名,本是陆栖鸾想去却没空去的地方,可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