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是西厂的那位。”吴太监眼露羡慕,做太监做到那位的那一步,那才是死都甘愿了。
宝馨当然认得那位,她眼眸一垂,把眸光都给掩了个密密实实,回到屋子里。
“瞧着倒是好大的威风。”宝馨装作无事和吴太监道。
“那当然了,徐哥儿不知道吧,这些年,西厂的番子还有校尉比东厂的还要多,瞧着都比老前辈还威风有脸面。”
说着,他咂咂嘴,“不过,人能到那个份上,可不简单。”
“我瞧着他挺年轻的,长得比外头的年轻举人还中看。”
“徐哥儿可别看他长得好看。”吴太监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嗓子,“哥儿是不知道,这个在外头就有个冯阎王的诨名!治起人来,比东厂还要狠几分。那些个大员落到他的手里,别管之前是几品,下油锅剐肉。浣衣局能进那么多新人,那都是这位的功劳。”
宝馨听了,心里一时间滋味复杂。能爬上高位的人,没几个是善良的人,手里都有血腥。冯怀那个必须如此。
但她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两个玩儿,他塞到她嘴里的栗子糖。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好像隔着一世似得。
朱承治终于是赶在宫门下钥出宫了,他出宫了,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再住在宫里就不合适了。
宝馨站在那儿,把人给接上车,手臂一搀扶住他,就嗅到了一股酒气。再抬眼一瞅,见他两靥红晕腾腾。估摸着他喝了不少的酒,把人弄上车,叫人弄个痰盂进去。
除了驾车的车夫,其他的人都得在周围走。离了宫门的范围,不多时,宝馨就听到里头传来呕吐的声音,她叫停了车夫,自个钻到车里头去,一到车里就闻着一股酸味儿。
朱承治抱着痰盂吐得天昏地暗。她赶紧爬过去,抚他的背,好叫他好过些。
他吐得一塌糊涂,肚子里头的黄汤一股脑的吐了出来,随后丢开手里痰盂,浑身虚脱似得瘫那儿。宝馨叫人把痰盂给挪出去,又把车帘子掀开了点,外头风吹进来,味道才散了点。
“好些了吗?”宝馨靠在他身后一个劲的给他顺气。
朱承治吐的半死,眼下的脸有些难看,再俊美的少年,吐得鼻涕眼泪挂一脸,不管怎么看都体面不到哪儿去。
朱承治靠在她身上,“难受。”
宝馨柔声安慰,“等回去之后就好了。”
朱承治颔首,他握住她的手,“今天在家宴上,母后说我已经及冠,该娶妻了。”
宝馨在他身子后头僵住。
这天迟早的,宝馨已经料到了。这里的男人普遍结婚早,十五六岁娶妻的大有人在。朱承治这年纪放在皇家,也早该有几个通房,甚至下几个小崽子了。
料是早就料到了,但她脸猛然沉下来,之前的关心好像冰块丢到了炉子里头,半刻就见不着踪迹。
“那恭喜殿下了。”宝馨轻轻说道,手从他手掌里头抽出来。
朱承治喝了酒,备酒的太监给他准备的酒水都是后劲十足。当时喝起来不觉得酒味浓厚,可等到过了会,劲头就一阵阵涌上来,叫他头疼。那种疼从脑仁子里头透出来,脑子昏昏沉沉,他整个人往车壁上头一歪,浑身乏力。
察觉她把自个手抽出来,下意识抬手,两条胳膊却和软面条似得,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气。
回了府邸里头,宝馨和其他太监把人给抬回屋子里头,她看着人回了屋子,太监们进去伺候,也就没进去。站在外头等了会。
廊庑下头已经挂上了羊角风灯,一豆灯光被罩在灯罩里,一横列过去,满眼都是幽幽光芒。
宝馨也不离开,靠在柱子上头,心里憋气。
“徐姑姑,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宝馨听到这声气儿,柳眉倒竖,顿时找到个出气筒就要发作,“哟,我站在这儿,没有碍谁的道吧?”她两眼一斜,眼里端的冒刀子出来,刀刀刺的人浑身哆嗦。
说罢,宝馨看清楚了站在下头的人,王崧垂首站在那儿,穿着一身宝蓝杭绸竹叶纹直裰,满脸涨红,颇有些手脚无措。
王崧性情憨厚老实,和他那个亲爹完全不一样。就因为老实,实心眼,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有些呆傻直肠子。其他伺候的太监,都瞧见这位得宠的大姑姑心情不好,远远的躲开。他倒好,凑上去。
“没、没有。”王崧摆摆手,他面庞涨的通红,碍于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也不好真的计较,“只是见着姑姑站在这儿不走动,也不进去伺候,所以问问。”
宝馨听得眯了眼,这话就是说她肆意妄为,不伺候人了?
“殿下近身的事儿,我不好插手。”宝馨睁着眼说瞎话,她闲闲的靠在柱子上头,拿眼瞧他,“话说王小爷爷该回去了,月亮都快要上树梢了,要是晚了,被巡城的抓了就不好。前段日子国舅爷才被打了一顿板子,可经不起第二回 了。”
她这话说的王崧嘴张了两下,“等殿下歇息了,我就回去。”说着,他又道,“姑姑,家父上回,我给姑姑道个不是了。”
王勋和朱承治之间的恩怨,王崧心知肚明。王家以前卑贱,王勋在自个以前还不显贵做跑堂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官家女眷,被打的半死。后来自个成了国舅,就借酒发疯,冲到女眷们看戏的楼上去,把那些千金小姐太太们吓得花容变色,如同丧家之犬左右奔逃。
王崧也知道自己爹这么个毛病,没成想这次直接撞在了钉子上。宫女可不是随便宫外男人调戏的,那顿板子挨得半点都不冤枉。
“……呵呵。”宝馨回他个白眼还有两声呵呵,转过身,直接走了。
夜色里头,这位姑姑也依旧走的弱柳扶风,美不胜收。
朱承治宿醉的结果就是醒来之后,剧烈的头疼。一醒来,身子才起来,就一阵晕厥,然后躺倒在床上半点都起不来。胃里头也是火烧火燎的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只能躺那儿。
方英靠过去,粥汤都伺候了,一口都喝不下去,说辣喉咙。最后朱承治勉强看了一圈,“她人呢。”
朱承治年纪越大就越不愿意称呼宝馨姐姐,逐渐增长的年岁已经让他想要把两人年纪差距追平。不是什么姐姐弟弟的,而是一对儿。
“徐姐姐现在在后头呢,没有殿下传召,她也不好进来。”
“叫她进来。”朱承治躺在床上,两眼闭着。
方英应了声是,到外头把宝馨给请来。宝馨一进来,他就睁开了眼,“过来,到我这里来。”
说着,对她伸出手。
“殿下这是怎么了?”宝馨睁着眼明知故问。她踱到朱承治面前,慢慢坐在床边,她略略打量了一下,见着他脸色不好。
“……”朱承治睁眼瞥她,那乌黑的眼睛瞧得宝馨装模作样都有些困难。
终于她在他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好端端的,怎么喝这么多酒。”
“昨天宫里热闹,父皇很有兴致,忍不住多喝了些。”朱承治说起话来都气若游丝,昨天吐的一塌糊涂,今早上就直接成了一软脚虾,到了这会趴在床上,起不来床。
昨个宣和帝的确很有兴致,叫太监给他赐酒,甚至让他坐在手边,和他聊了几句天。这对他来说,可是十几年人生里头的头一遭。皇父好大的兴致,他自然不能败兴,一股脑的喝了。
“真是,你难道不知道喝几杯装醉混过去?”宝馨说着给他提来温水,用小巧的银匙喂下去。
银匙子碰在嘴唇上,凉意融开。喉咙里头的灼热也随之降了下去。
“有你在,没甚么。哪怕你在面前,就算是毒酒我也喝得。”
朱承治这话语情意绵绵,故意说给宝馨听,好叫她放心之余,又能讨她的欢心。他不把她当做大龄女子看,而是当做那些豆蔻年华的,需要用情意浇灌的少女。
宝馨听这话,想起昨夜里朱承治和她说的话来。王皇后要给他请娶妻子了。
皇子娶妻之后,就彻底宣告成年,要是生下嫡出的皇长孙。那么占了两个长字,比起下头的弟弟,除非宣和帝和朝臣拼死死磕,并且换了皇后。不然几乎没太大希望。
可是王皇后哪里是那么容易废黜的?她明面上没什么致命的大错,至于杖毙宫女,在外头那些个大人看来,根本谈不上什么污点。
可是叫他娶妻,她这个人到时候要往哪里搁?她和朱承治关系暧昧,下头的太监宫女都知道,到时候就算她能憋着一口气,看着朱承治娶妻,皇子妃娶进来时间一长,发觉到不对劲。恐怕就要妒火中烧来收拾她了。
朱承治瞧见宝馨不但不高兴,反而红了眼。她半坐在床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很快泪水浮上了眼眸,肩膀抽动着,单薄的夏衣下,肩膀越发的单薄,似乎哪怕一支羽毛的重量都不能够承受。
朱承治顾不得自个还在被宿醉困扰,伸手就拿拉她,“你受委屈了?谁给你脸子看了,说给我听,我给你出气。”
宝馨才不管呢,伸手推开,她用的巧劲儿,正好叫朱承治的脑袋倒在软枕上,她红肿着眼答,“你这会子话说的好听,到时候新人进来了,我就等着哪天收拾包袱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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