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秋儿时,长公主曾替她请过一位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和认字。
女先生的丈夫原是一名举人,学识丰富,奈何罹患重病,不治身亡。只留下她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第一次见到女先生的女儿时,就被她那沉稳大度的模样给吸引住了。沈慕秋见过不少同龄女子,却没想到身着粗布衣衫的黄望舒,居然也有着不弱于大家闺秀的气度。
尤记得初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觉得太过硬朗,缺乏了女子的温婉娇柔。待学了“前望舒使先驱兮”,才得知这两个字,含有迎取光明的美好含义。
那时候的黄望舒,还是个垂髫之年的小女孩,沉静温柔,写得一手好字,说起话来不徐不疾,叫人疼到心坎里去。所以两年后,当女先生带着她辞行时,沈慕秋还诸多不舍。
却也没想到,十年后再次相见,她已成了乞丐,流落街头。
本只是抱着慈悲之心给了她一把碎银,却从她接银子的手上,看到了多年前熟悉的印记。
那个半月形的疤痕,还是因着自己失误,她才不慎被烫到的。
沈慕秋大吃一惊,连忙下车,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细细端详,果然在那脏污沧桑的面容上,找到了过去的影子。
黄望舒口不能言,对于这位儿时的伙伴,却还是有些印象的。入了府中,不待沈慕秋多问,便要来纸笔,细细将离开公主府后的事情写了下来。
原来,在离开公主府没多久,女先生就患了与丈夫一样的疾病,很快就过世了。彼时黄望舒还不到十岁,便是手头上有些银钱,也只会引起有心人觊觎,根本无法安全的存活下去。
她曾想过回公主府找长公主,可转念一想,母亲与公主府不过是雇佣关系,并无太多的情份,她若上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思虑再三,她找到了从小定下娃娃亲的夫家,成为了夫家的童养媳。
一连六年,替夫君伺候卧床的老母,身上的银子也全给老太太买药了,虽然最后老太太还是撒手人寰,也可谓尽职尽责。
却不想成亲之后生下第一个女儿时难产,差点要了命,更是伤了根本,无法再生育。
仅仅因为这个,夫家便要休了她,休书甩下来的同时,还迎娶了另一门媳妇。
她气不过,到衙门击鼓鸣冤。
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品鉴,后富贵,不去。
意思是妻子娘家无人,不得休妻;与丈夫共同守过公婆丧事者,不得休妻;成亲时男方贫贱,后来富贵,不得休妻。
三不去当中,黄望舒达到了前头两个条件,于情于理,夫家都不能休了她。她还没有,便有另一名女子进门,她如何能忍得?
然而鼓还未击下去,便被那没良心的夫家硬是拖了回去,一顿毒打,还绞了她的舌头。又以女儿性命威胁,若她不从,便把女儿发卖,让她永生见不到女儿。
一个妇道人家,连话都不能说了,如何还能争取利益。黄望舒无法,不忍女儿因她而受苦,不得不妥协,身无分文的被赶了出去。
沈慕秋大怒,立即差人去找那男人问罪,却被黄望舒拦下。
她已成了这个模样,根本无力抚养女儿。若让女儿跟着她入府,从此便是个奴隶名,想要再恢复平民之身就难了。
将军府有将军府的规矩,上头还有霍老夫人在,便是沈慕秋,也不好做得太过,只能随她去了。
自那以后,黄望舒便在府中留了下来,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洒扫妇人。许多年过去了,人人只道她又聋又哑,看不起她,谁又知道,她也曾是添喜郎世家的一名小姐?
霍天心听得心酸,倚在母亲身边低声道:“即使如此,黄婆婆又是个能信任的,母亲为何不留她在身边伺候?”
沈慕秋浅浅的叹息一声,“我也曾这般提议过,只是她说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无力再去应对什么,只想找个不惹人瞩目的角落待着,便知足了。”
两人好歹有过一些情分,若望舒愿意,她又怎会不帮。
奈何当事人心如死灰,她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霍天心了然的点头,倍觉唏嘘。若当年黄婆子的父母没有离世,她的夫家也不敢这样嚣张吧?
心底油然升起一丝不甘,女子的命运,为何总是要依附在别人身上?若是女子能与男子一般建功立业,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男人再不敢借着七出之名轻易休妻,女子再不需日日囚禁与后宅之中,与男人的妾室勾心斗角,为自己的孩子或担心不能有子而终日惴惴不安。
沈慕秋见她久久不出声,还以为她尚年幼,无法理解成人的事情,摸了摸她的头:“心儿怎么了?”
霍天心抬起头,双眼透出一丝倔强,眸子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亮,断然道:“母亲,我不想嫁人。”
卷一:起 第六十三章 有点扯
沈慕秋一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道:“心儿为何会有此想法?”
霍天心抿了抿嘴,迎着丫头们的好奇和母亲的不解,脆声道:“母亲,女儿不明白,但闻世上有女戒,有贞节牌坊,有七出休妻之罪,为何没有男戒,男子牌坊,七出休夫?”
不仅仅是沈慕秋,素馨和素萝都被她这样的言行吓得大吃一惊,急声道:“小姐,这些话可是不能胡说的。”
“可不是吗,不能胡说。”霍天心笑笑,忽然想起前世与傅雅彤出门,偷偷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肆意纵马的欢畅,不觉有些悲哀:“我方才这些话,既无不敬律法,亦无违背良心,无非就是冒犯了男子的权益而已。所有一切律例,都是站在男子的利益上去考量的,而女子呢?难道只能成为夫君的附属品吗?”
见她越说越过分,素馨和素萝大急,七嘴八舌的劝她不要再说。
沈慕秋大感意外,摆手制止了素馨和素萝的劝告,好奇道:“心儿,你为何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做好了会被责骂的准备,迎来的却是母亲平淡的询问,霍天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无非是看到黄婆婆辛苦半生,还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不忿罢了。”
其实不仅仅是黄婆婆,就如前世一般,母亲刚逝世,就有不少人不断的劝说父亲,后宅不能无主,理应早日确立新的将军夫人。
又如当今皇后,因无所出,形如被废,宁愿常日念经茹素,后宫大权几乎全交给了旁人。
这样的状况太多太多,若是嫁的夫君高贵了,夫君身故后还不能另嫁,就为着那冷冰冰的贞洁牌坊,就怕丢了原夫君一家的脸面。
女子的地位再高,还是脱不了许多牵绊。没有母凭子贵,没有妻凭夫贵,再高贵的出身,也拿不出手。
霍天心越想越心塞,她未来的夫君身份非凡,嫁过去,不但意味着自己身份变得更高贵,也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束缚,更多的辛酸。
按礼制,皇子可有皇妃一人,侧妃二人,妾三十。贫苦人家至少还能因着经济不富裕,一夫一妻到白头,若是嫁入皇家,天知道她要多久才能见自己夫君一面?
家里头只有一个若姨娘,都满城风雨不得安宁,她未来还要面对一堆妾室的勾心斗角,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沈慕秋失笑,轻轻的将她散落的鬓角拨回耳后,轻声道:“到底还是个孩子,看事情也未免太过片面了些。母亲问你,女子若不嫁人,便可何人都不依附,平安和乐的过完一生吗?”
霍天心一滞,竟是回答不上来。
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女子,可以不依附男人而活。
未出阁的女子不得抛头露面,若是无人可依,又如何能生存得下去?
没有父母会养儿女一辈子,若无夫家可依靠,便是连最基本的生活来源都没有了。女子不能科考,不能从商,难不成她要如黄婆子那般到街头乞食吗?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始的问题上。方才还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此刻却是颓败了下来,闷闷的说:“母亲,心儿明白了。”
说白了,还是因为女子地位低下,很多事情便没了选择。
没有人觉得女子卑微有什么不对,包括许多女子自己。她一个人,没有与整个社会相抗的能力,唯有妥协。
只是心里头,到底是有些不甘愿的。
沈慕秋怜爱的摸摸她的脸蛋儿,温声道:“心儿也不必想太多,九皇子是个贴心人儿,又是你外祖母看着长大的,嫁与他,总比嫁给不知底细的人要好。再说了,你还有两年才及笄,他距弱冠也还有三四年呢,不急。”
女儿这是还小,感情之事并不通透,待慢慢长大了,便会知晓她的苦心。
待九皇子弱冠之年,便可封府。华贵妃与皇上在皇宫之中,九皇子另住,未来心儿便可省去婆媳相处的苦恼,自己当家作主。
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自在,她能做的不多,唯一能替女儿争取的,就只有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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