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忐忑的心,影执隐在暗里,见了水无澜一面。
却发现,不过数月未见,原本意气风发,无上威仪的男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此时却是满面憔悴沧桑,两鬓居然见了几许白发,冷眼一瞧,好似已有五十岁。
想昨日,这个男人一手掌握十数万人的生杀大权,高高在上。身边更是美色萦绕,花团锦簇,好不风流。
更是在多年前,那个男人还是少主,那时候的他也还不叫影执。那时候他才刚刚十三四岁,被告知他将来的身份,便是那个少主的宠妾……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躲在暗处,屏着呼吸,偷偷看人。
那时候的少主,是他见过的最好看、最有气势的一个男人。
往事历历在目,影执不由抚上自己面上那一层厚厚的面皮,心底里渐渐漫开怨恨与苦涩,直至逆流成河……
见过水无澜之后,影执当晚求见魅漓。脱下面具,漏出布满划痕的一张脸。
这张脸,才是他影执的本来面目!
说来也怪,他的易容术堪称当世第一人,易容成谁,那就是谁。然,只有一人,不管如何弄,也做不出来那个人的样子。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没有损毁容貌之前的他自己!
“属下参见主上!”影执面向魅漓,单膝点地,恭恭谨谨。
“见过他了?”魅漓问。
“是,见过了……他不肯接受医治……”
影执头垂得很低,接下来所求之事,叫他心里一阵紧张,不敢抬头去看魅漓。
“心软了?”魅漓睨了他一眼。
“主上恕罪!属下……忘不了他……”
恩也是他,孽也是他,仇也是他,怨还是他,刻骨铭心,怎能轻易便忘了?影执的眼中已经悲伤逆流。
“很想亲自去照顾他?”一眼看出了属下的心思,魅漓声音淡淡的,不辩喜怒。
影执抿了抿唇,猛然抬头,暗哑的嗓音里带着祈求的口吻:“是!求主上成全!”
屋中的空气因为影执的这句话,有那么片刻之间的凝结住,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一个目光带着探究,一个眼里写满执念。
沉默了半晌,魅漓叹了口气,说道:“他若能反思悔过,接受你的好意,便再好不过。你且去吧,吾亦不想叫他这么轻易便死了。”
闻得主上同意了,影执先是呆了一下,紧跟着跪了双膝,大礼谢恩:“影执多谢主上成全!”
“退下吧。”魅漓摆了摆手,影执起身,戴好面具,退出引梅阁。他一走,猎风从暗里走了出来。
“主上,要不要属下派人暗中跟着……”
魅漓摆了摆手:“不必,影知道分寸。”
“随本君去见公子!”想了想,魅漓决定成人之美,做回君子。
冷月高升,与千盏灯火相呼应。
二更鼓过,魅漓找到黛卿,问她有没有治疗陈年划伤的特效除疤药。
黛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说道:“此乃外伤之疗伤圣药浮华生。若是用于祛除旧疤痕,需重新破开患处,撒上此药,三天后,可保皮肤完好如初。”
“可行。多谢相公。那阿漓叫人给他送去。”
魅漓来去如一阵风,到门外召唤出猎风,说了使用方法,叫他把药给影执送过去。
他知道,影执原本的面貌堪称绝色,否则也不会在当年作为“圣童子”被送上圣山来。
影执做梦都想能够恢复以往的容颜。是的,谁不想做回真正的自己呢?谁愿意整日躲在面具后面做人呢!
实则,他也是如此,包括梵天,司颜,普莲,还有小相公。
魅漓反身回到屋里,觉得黛卿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遂对她一笑,坐下来,拉着相公的小手,不问自答地给她讲起了故事来。
“相公啊,阿漓告诉你,天魔教主水无澜只是被阿漓囚禁了,当时阿漓只是杀了他的左右护法和几名亲信,并没有杀他。因为阿漓欠着一个人的人情,他求阿漓放那教主一条生路,阿漓答应了。”
黛卿闻言,觉得能被阿漓欠人情的人,那人一定很能耐,遂一时兴起,追问那人是谁。魅漓打开了话匣子,主要也是想找话题赖在黛卿身边,便把天魔教教主的一些秘辛事讲给了黛卿听。
其中的主人公,便是需要浮华生恢复相貌的神秘影执。
原来,七年前,影执跟随家人逃难走散,被白尊门下的教习官掳上天魔教,充当圣童子送上了少主宫。很多的圣童子聚在一起,接受教导,将来供少主挑选。
当然,那时候的少主便是后来的教主水无澜。
因为影执生得俊美,心思敏锐,学东西又快,很快于圣童子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了少主的喜爱,养在身边,等到再长大了一些,便会侍寝。
五年前,影执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风华初绽,住进了少主的寝殿,一时间成了少主心上最宝贝的男妾。
当时,作为少主替身傀的魅漓跟翻天,想要见少主,都得等到影执歇了之后,少主才会来见。
有句话叫做“福祸相依,人红是非多”,这句话很好地映在了影执的身上。
某一日,趁少主不再,当时天魔教的左护法之子,悄悄潜入少主殿,给影执下了迷情散。少年影执错把贼人当了爱人,若不是少主提前回来把事撞破,险些就被贼人得逞了。
许是迷情散药效不够,影执见到真正的少主出现,一下子便被惊醒了。可也是因为他的清醒,被少主误会,说他竟敢背叛少主,和人私会?
他百口莫辩,被少主关押了起来。
见此情此景,那护法之子深知不妙,搬出了他老子,威胁少主。当时的少主被护法与长老们压制着,本来就心有不悦,叫那护法之子一激,当下怒了。
若不是梵天魅漓当时在场,少主的火便压不住了。后来没多久,少主与梵天魅漓合谋共事,青白尊等人协助,成功除掉了压在头上的那些老家伙。
应为政事,少主没有顾及到被关起来的影执,有人便认为影执红过了气儿,恶毒心起,便来加害。影执脸上的几十刀划伤,便是这个时候留下的。
再后来,水无澜见到影执变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念在他确实是受了冤枉的,而没有把他贬成低等奴仆,叫他去打理兵器库。 尽管兵器库里人手众多,计轻松,但顶着一张丑颜,到哪都会被欺负。影执觉得人生无望,企图自杀。便赶上魅漓经过,救下了他,并教会了他使用易容术,叫他为自己做一个好看的脸,重新走在阳
光下。
从此影执对易容术几近痴迷,到了狂热的地步,仅一年的时间,便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感激魅漓给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之后改名影执,死心塌地跟了魅漓。
影,即影子、样子,执,即执着、忠诚。可变任何人的样子,只对一个人忠诚。
听到这里,黛卿瞅了魅漓一眼,问他:“那么阿漓,你帮助影执恢复相貌,是何用意?” 魅漓无奈一笑,理了理自己的发丝,反问道:“相公那么聪明,早便猜到了吧?”
正文 第101章 昔日风景几多好
“浮华生”若能治好影执的脸,恢复原本的好相貌。以那教主爱男色之心,又是他曾经疼宠过的男妾,魅漓想,那教主说不定就能改变心意,放弃心中的执念,不会再为得不到的人而苦恼了。
那样的话,魅漓也能长出口气。毕竟做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惦记,不是什么令人舒心的事。
……
当夜,影执收到那一瓶浮华生,泪水在眼底转了几转,对主子真是千恩万谢。
每个人心中几乎皆有一份执念。水无澜有,他也有。
实则阴暗中活了五年,本也练到了心静如芷水。若不是数月之前,主子要他做替身,接近水无澜,他也不会在被那人揽入怀中之时,把心底已愈合的伤再次剖开。
那伤真的很痛……
为什么他要承受那种苦?为什么那人可以狠心做到在他损毁了容貌之后,弃他如敝履,而他却做不到对现在受苦又濒临死亡的那人视而不见?
然,没有人来给他这个答案。
影执怀着那份解不开的谜一样的执念,带上神医良檀,乘着幽寒的夜色,进入了禁地山洞。 看见那人脸色灰白地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睡得有些不安稳。叹息一声,吩咐良檀去熬药,他本人除掉外衣,掀被上了榻,温热的前心贴上将那人的后背,双臂禁锢上那人的腰侧,一手挽住那人的手
,把人揽入了怀里。
这个姿势,可是那时候,怀中之人常对他做的,叫他感觉十分安心与温暖。
睡梦中的水无澜,觉得瑟瑟发冷的身子忽然被一袭热源包裹住,下意识地想要更靠近些,又害怕那热源忽然消失,翻转过身子,回抱住那个热源。
即使这人废了武功,感觉还这么灵敏?影执有些害怕水无澜醒了,身子一僵,只由那人抱着,没敢再有丝毫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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