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外,百里贤和姬尘正翘首以待,见花轿出来,都打马相迎。
方才在大殿之上,众人落在姬尘身上的目光,让百里贤心中不是滋味,从前的百里瑕捉襟见肘,美便是薄命之相,而今他马上便要成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王爷,美貌则成了锦上添花,而与他站在一处的自己,则是蒹葭倚玉树,旁人分给他的注意力越发少得可怜。
百里贤想到花轿之中,自己新婚妻子的眼睛,必然和这些人一样,追随着百里瑕的身影,患得患失,心脏便揪在一处,手中的缰绳也握得极紧。
迎到花轿,百里贤一刻也不想多呆,两支迎亲的队伍并驾齐驱过了皇城街,便各自分开向东、西二侧的王府而去。
百里贤对他爱理不理的冷淡态度,姬尘并未放在心上,他此刻慢悠悠骑着马,正心无旁骛地琢磨着身后花轿里的人,大殿上有外男在场,明珠并未揭下盖头,可他已经情不自禁去想象喜帕之下的明珠,究竟是什么摸样。
一定是微微噙笑,满颊飞红,欲说还休的吧……
姬尘脸上并未挂上明显笑意,但仔细看去,眉眼间却含着浅浅欢喜。
迎亲的队伍沿着柳林河畔,浩浩荡荡前行,牌楼街坊中的食客自不必说,连河中船只上的百姓,也忍不住纷纷探头出来张望,一时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完美的掩盖了一场蓄势待发的阴谋。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内,蒋玉衡穿着简单的青色布衫,面上未覆银甲,与他从前的张扬耀眼判若两人,修长的手指拨开竹帘,目光随迎亲队伍的靠近,一点点深邃、晦暗。
“蒋三公子,我再多提醒你一句,我的人可以伪装成百姓去帮你打掩护,但除了两边开路的护卫外,左右还各埋伏着四个高手,如此严密的守卫,想靠近花轿都绝非易事,更别说劫走里头的人了,这实非明智之举,你确定要这么做?”
光亮照不到的暗处,隐着道人影,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叠花生,半壶米酒,他自斟自酌,嗓音沙哑,凝视着面前的蒋玉衡。
蒋玉衡放下竹帘,垂眸盯着日头投在桌上的光斑。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此时去劫明珠,不一定会成功,即便成功,也只会招来她的愤怒恼恨,还要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这种百弊而无一利的傻事,为何他还是决定要做?
大概还是无法眼睁睁着她为别人披上嫁衣吧?至于之后如何,他却还没想过……
蒋玉衡自嘲地笑了一下,向着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有劳万爷。”
那人暗叹一声。
“在我看来,成大事者不该耽于女色,但左右三公子的私事,也不容旁人置喙,你只要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便好。”
蒋玉衡道。
“自不敢忘。”
那人于是自阴影中坐直身体,那是张有些丑陋的脸,黧黑面皮粗糙如风干的橘皮,左眉之下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只有光秃秃的皮肤,竟是天生独眼,而剩下的右眼则像极了蛇的竖瞳,透着阴森狠辣。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守在船舱外扮做渔夫的段罡便屈指吹了个口哨,那是种独特的声音,嘹亮而清脆,穿过拥着迎亲队伍前行的人群,混在百姓堆里的手下,便互相交换了神色,不约而同朝花轿冲撞过去。
“怎么回事!都往后退,退回去!”
人群的推搡让周围的护卫们马上警惕起来,将佩刀横在人前威吓,这一推挤,便有人被推倒在地,后面的人也因惯性使然,失去了控制,前仆后继而来,人群一时如同绝提的洪流, 撞到了花轿面前。
姬尘很快发现了身后的骚乱,他欲打马过来,却因突然涌入的人潮,寸步难行,欲飞身跃起,前头牌楼上却纵身跳下几名蒙面杀手,一齐朝他袭来,姬尘今日着礼服,因此身上并未佩戴软鞭,他只得闪身避退,这一耽搁,便眼睁睁看着轿夫被人推了一下,花轿随之一偏,斜在地面上。
官兵们越发紧张了,拔刀出鞘开始恫吓四处乱挤的人群,却起了反效果,虚宿和柳宿被隔在远处一时过不来,冬莺和银莲也摔倒在地,被慌乱的人群踩踏而过,却依然担心明珠的安危,尖叫道。
“小姐!”
离花轿最近的卯宿当下按住腰间佩刀,旋身护在轿前,顺便回身挡下将将砍在肩处的一刀,抬眼见对手竟是个面目焦烂的毁容男子,不由愣了一下。
卯宿与那男子缠斗起来,很快又有两名扮做百姓的人先后向他袭来,卯宿本是高手,单打独斗这三人绝不是对手,但因拥挤难以施展,又不敢抛下花轿,飞身跃出人群另寻战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着青衫带斗笠的人影,趁乱混到了花轿前面,掀开轿帘。
光彩照人的新娘子正偏靠在卧榻上,不省人事,蒋玉衡以为她乃是在方才的混乱中撞到头昏了过去,连忙揭下盖头查看伤势,没想到这一揭,却让他僵在了原地。
国色天香的脸,却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一张。
掉包计?
还来不及思考事情的原委,他突然后颈一凉,只觉一股杀意自后方袭来,原来姬尘回首见有人闯进花轿欲行不轨,当下也顾不得缠住自己的杀手,纵身一跃,踏着马背人肩飞身而来,以马鞭代替银鞭,狠狠抽在蒋玉衡的后背处。
青衫裂开,蒋玉衡背上一痛,直起身子。
既然轿中新娘不是明珠,再与姬尘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蒋玉衡果断丢下轩辕锦绣,姬尘人已落到了轿前,快如流星的一掌朝蒋玉衡心脏处拍击而来,好在崇明及时赶到,越过蒋玉衡肩头与姬尘对了一掌,而蒋玉衡的斗笠,却不巧被姬尘的掌风横扫而落,蒋玉衡抬眼,与姬尘四目相对。
“是你?”
姬尘的神情骤然冰冷。
“你竟然没死?”
既对方识破了身份,蒋玉衡知道掩饰无用,嘲讽地笑一下。
“你竟也没瞎?”
姬尘皱起双眉,此刻让他震惊的并不是蒋玉衡仍旧活在世上,而蒋玉衡的出现,让他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一个猜测浮上他的心头,他隐隐觉得,蒋玉衡还活着这件事,明珠,或许是知道的。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
在几个万太岁党羽掩护下,崇明拉着蒋玉衡拐入暗巷,姬尘正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的花轿中传来一道呻@吟,他只得丢下蒋玉衡,矮身钻进轿中,扶起软倒的新娘。
“百里瑕,我是不是在做梦?”
轩辕锦绣睁开迷蒙的眼,唇边噙着幸福的笑容,伸手抚上姬尘那张秀致的脸庞。
“锦绣?”
姬尘大惊。
“明珠呢?”
身上的麻药尚未褪去,轩辕锦绣一睁一阖,依旧有些迷糊。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她……”
虚宿等人已杀了几个作乱的歹徒,护着冬莺和银莲到了轿边,见状都傻了眼,姬尘凌厉回头,神情极其可怕。
“怎么回事?你们家小姐呢?”
银莲目瞪口呆,吓得不知所措,冬莺却迅速反映过来。
“那时……遭了!小姐一定是在宫中被掉包了!”
姬尘将轩辕锦绣交给冬莺和银莲,虚宿已将踏雪牵到他面前,姬尘纵身上马,带着十二星宿策马往东侧的七王府狂奔而去。
百里贤的王府,出了皇城向东不过百余步便是,空轿停在院子中央,厅内喜宴已然开场,终于将轩辕锦绣娶回府中,但百里贤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虽然还没有见到自己的新娘,但从那两个陪嫁的侍女悲凉的眼神,他都能猜到轩辕锦绣此时的情绪。
曾经期待的洞房花烛,如今却变得望而却步,他甚至不知掀开盖头后,看到的会不会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若要与之共度良宵,会不会遭到她强烈的反抗,甚至以死相逼?
百里贤心中纠结,面对一拨又一拨的劝酒,他也照单全收,想着借醉酒壮一壮胆也好。
明珠醒来时,努力睁开眼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雕花大床上,身下是描龙绣凤的大红喜被,铺满莲子、桂圆、红枣等物,玻璃绢纱的红色八角宫灯高高悬挂,照得整个房内一片艳红,显然是新房的布置,但明珠心知肚明,这绝不是她该去的那个。
明珠按了按依旧发胀的太阳穴,才奋力撑着床沿站起来,便抵不过四肢麻软,跪倒在地毯上。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明珠抬起手背,张口狠狠咬下,随着一阵刺痛,血腥味蔓延在鼻尖,明珠的意识也清醒了几分,望着那生生被自己咬下来的一块皮肉,她疼得倒吸口冷气,可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发现守在外头的是轩辕锦绣的侍女金麒,银麟,
如果这两人发现在百里贤新房中的是自己,便不难猜到轩辕锦绣如今的下落,她们可能会帮着自己逃跑吗?
结果想必不尽人意,将错就错恐怕对轩辕锦绣来说才是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