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毅看了一眼齐妫,转头便出门去了。
两个服侍的丫头也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得父女二人。一时间齐妫不知该作何,只得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神色缓和的袁湛,他此刻的神情,还如当初见他时的模样一般。
“你坐。”袁湛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挣扎着要坐起来。
齐妫看着他吃力的模样,又是不忍,只好过去将他扶起来,坐好。方才拿了凳子坐在他的旁边。
“自你母亲离开之后,我就后悔了,多次接她来这里,可她执意不肯来,在阳夏那边吃斋念佛,大概是彻底心死了。”袁湛缓缓地道,夕阳照在他瘦黄的脸上,那凹下去的眼眸,寂寥无比。
“你主母是谢家人,我一直敬重她出身名门;却不曾想过,她会嫉妒到如此地步,真真叫人心寒。”大概是许久未曾倾诉这些压抑在心地的过往,他一个人,目光望着窗外的枯树。嘴角又含了一些笑意。“我虽不知你母亲的出身,却知道她天生的良善,那种由内而外的温婉,别人是学不来的。”说着又转头看着齐妫。“就是你,也与她不一样,你比她要刚烈得多,性子自然也要急得多;倒是,倒是有几分像了我……”说完兀自地笑了笑。
齐妫坐在那里,看着夕阳照在他显得毫无生气的脸上,心里没来由的落寞起来。
“当日你母亲腹中的胎儿没了,我是当真气极,才下令逐你出府的;事后怎么也想不通,想来大概是你不想你母亲为别人生下孩子罢。”说完叹息了一声。“自打将主母遣送回去之后,我就更加后悔了,后悔将你赶出去了,却总也找不到你,或者说,我没有勇气叫你回来,你看,为父也是一个懦弱的人呢!”
这一番掏心的话,将坐在旁边的少女,说得心中一酸,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一位三个孩子的父亲;在自己的养女面前说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他,大概是真的,真的……
“孩子,你在袁府也没呆上几年;为父也未曾叫你享受过什么,如今你大了,我一个老头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可惜,见不到你出嫁霞披凤冠的那一日。”说着伸手在她的头上抚了抚,轻声道:“为父只愿你能原谅了我的过错,你依旧是袁府的二小姐,府内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参与来。”
“女儿不想去管那些事情,也不适合管。”齐妫忙道。
袁湛一惊,眼神浑浊地看着她:她终是承认了自己依旧是自己的孩子。“那你回来住罢,若是看上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了,与父亲说一声。”
齐妫脸色一红,颔首不再言语,脑海中却出现了他的模样:不知,他几时回建康来。
“外面的夕阳真好,日子也暖和些。”袁湛轻轻地赞了句。
齐妫抬眸,外头的夕阳已经渐落下去,只剩得余晖在天边闪亮着最后一丝光彩,却也不如之前的那般耀眼,散发着柔和的色彩;苍白色的暮光渐渐笼罩过来,慢慢将余晖挤落下去……
“爹,粥熬好了,我偷偷吃了一口,味道可好了。”袁毅兴冲冲地端着粥走了进来。
齐妫淡笑:他有三个女儿,却总不如眼前这个天真可爱的儿子罢,遂站起来,转头看着双目微闭,嘴角含笑的袁湛,道:“父亲,吃口粥罢。”
袁湛却无任何反应,只是那般静静地坐着。
袁毅似乎察觉到不对,放下手里的粥,轻轻摇晃了一下他,却不想这一摇,他便直接倒了下去。袁毅回眼看了一下齐妫,神色惊恐。
齐妫拿着手颤抖地去试探着他的鼻息,瞬间便缩了回来,咬了一下唇,默默道:“他走了。”
袁毅一下便瘫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这年冬天,格外的冷,在南边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有了纷纷扰扰的雪花儿,叫许多人都心生诧异;袁湛的灵柩是由袁毅送回阳夏的,他走的那一日,与齐妫说了好些话,在这个寒冷而又冰凉的季节里,他成了那个最暖心的少年,温暖着她。
“姐姐,有些话,我只愿告诉你一人;你切不可说与他人听了,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思量了许久的少年终于在快要离开建康的那一日,二人穿着孝服坐在灵柩旁。
那袁妍早已脱去了孝服,大概是找外面熟识的人去了。府中便只剩得这二人与些下人们。
将下人遣走后,灵堂里便只剩下他二人了,袁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紧要的事情。
听了这话的齐妫抬眸,看着坐在那里,两眼凹下去的少年:这几日,着实是清减了不少了。“你说说罢,什么要紧的事情这般严重。”
“姐姐,我原本想着一直待在你身边跟随着你的,但是。”说着看着旁边的灵柩,道:“如今父亲走了,我此番出了建康,也想要去到处走走,至于仕途前程的事儿,倒是不想去过多的强求。”
齐妫点头,轻笑道:“这些事情本就随你的意思的,不必过问我。”
袁毅望着眼前出落得窈窕精致的少女,点点头,道:“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今后的事情,你多加小心。”
齐妫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心中到底有些失落:只怕日后要见到他是难了;这个从小乖巧可爱的弟弟,从不曾为难过自己半分。“你几时陪在我身边了?”
他笑而不语。
“你去外面看看是好事,可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别尽做好人了,也要知道保护自己才是。”齐妫叮嘱道。
袁毅认真地看着她,看着她澄澈的眼眸,还有温柔笑颜。“姐姐以后是会母仪天下的,但……”
话还未说完,便被齐妫盖住了嘴唇。“此刻怎可乱讲?”
袁毅拿开她的手,道:“周围也没人,我确实是要与你讲些体己的话的;不过你将来是母仪天下,还是祸水红颜遭记恨,总之,给自己多一些保护,留与自己一条退路。”
齐妫有些蒙了,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先不说自己现在连婚嫁这等大事情都无法做主,不知落在哪里;竟被他说出这等“母仪天下”的话出来,这是从何说起;但见他后面的话也是说得在理,便浅笑着点头。“放心,我会的,不会轻易将自己逼入绝境的。”
袁毅欲言又止。静静地看着她淡淡的笑颜。
“姐姐,若是有缘,我也许,还会与你相见的。”袁毅露出好看的笑容,在这苍白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的鲜亮——他,永远是那个最明媚的少年。
“傻小子!难不成你打算今生都不愿与姐姐相见了?”齐妫嗔怪道。“若是在外面玩累了,就回来,姐姐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你随时可以来住。”
袁毅抿嘴点头,这也许是与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但是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能知道她的过去与未来,只是有些东西在现在说来,显得苍白无力;便无需说得太多。
待送走袁毅,转而却从外面传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差点将原本就已经承受不住的她,再一次陷入惊吓当中。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想没想过,嫁人
安帝驾崩了。至于原因,谁也不知晓;但外界并未听闻安帝身体有恙的传闻;但确实是驾崩了。
从城门口匆匆赶回来的齐妫就听到了此消息;自己这才回来半月的时间,经历一下经历了养父的离世,刘义真的降职,以及安帝的驾崩。
“也不知公主如何了。”回来一直都未能有时间去见得她,如今有孝在身,更是不便随意造访他人。想起公主虽然性子有些别扭,但到底是不错的,虽是有婚约,却也未正式嫁给刘义符。
现在这等情况,想必也是吓坏了的。
“你就别操心了。”霁儿端了热茶过来,有些恍惚自己竟然有些习惯服侍她了。“我待会子与如儿一并去刘府那边探消息。不过想必今日定是有人要来找你的。”
呃?齐妫疑惑地看着霁儿,见她抿嘴偷笑。
“齐童月!”门口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叫道。人未见而声先到。
齐妫瞪了霁儿一眼,转眼就见人已经到了跟前,抬眸看向他,竟是已经高达壮实了许多,齐妫不竟叹:这小子,竟然这么大了,真是不可思议。
“两年多未见,就不认得了??”少年蹙起眉头,依旧是浓眉大眼睛,声音却便粗了些。
齐妫起身施礼笑道:“世子莅临,当真万分荣幸;请上座。”说着伸手指着刚才自己坐的位子,又指挥着霁儿道:“霁儿,将家中的好茶奉上。”
刘义符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那模样,见她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了,玲珑的身段,依旧出众的五官,还有她站在那里的一种叫人不容易忽略的气质,都深深地吸引着少年。
“回来这许久,竟是才知晓你回来了。”刘义符坐在椅子上,看着倾城少女站在那里,笑意盈盈。
“小女子家事较忙,没能去拜见世子。”齐妫盈盈坐下,轻轻巧巧地道。
少年望着她;他始终是想着她的,希望能与她在一起的;哪怕现在与海盐订亲了,还是期盼着她能与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