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怔了一怔,应道:“世事变幻,总有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故。”
“那左大人可有想过,是什么人派出的刺客?”贞静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看似很不经意地问。峥嵘心跳加快了些许,说道:“据宫里的人说,刺客皆已经在乱葬岗上服毒自尽,尚未能查出幕后主谋,臣不敢妄加揣测。”
贞静夫人浅饮了一口茶,抬眼望着峥嵘,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其实本宫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什么人会冒险跑去揽星殿刺杀一名质子?左大人,你们可有惹下难缠的仇家?”
峥嵘心头愈发不安,贞静夫人不过是后宫嫔妃,她若关心刺客之事,尽可以去问御林宫统领高青,或者是宣远帝,为何偏偏就找了她过来?峥嵘压下心神,冷静地说道:“夫人多虑了,楚南殿下与我等众皆日日呆在揽星殿里,又怎会惹下仇家?”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刺客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偏偏就选在左大人你们即将起程回蜀国之前出现呢?”贞静夫人望着她,依旧那般柔和的神情,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像针一般扎在峥嵘心头,“左大人就不好奇吗,莫不是有人在故意阻拦你们回去大蜀?若当真是这样,那位蜀国质子的处境岂不十分危险?”
峥嵘看不透贞静夫人是知道是什么,还仅仅是猜测,她强装出一幅镇定的样子,说道:“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倘若一直没有结果呢,又或者在有结果之前,蜀国质子又再次遭受到危险呢?左大人可有想过到时候该如何处理?”贞静夫人一双美目直视着峥嵘,脸上笑意不改,眼神却深沉了几分。
她所说得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峥嵘这几日最担忧的事。每到深夜,只要想起行刺当夜的事,峥嵘便辗转难眠,一定要亲眼去瞧一瞧楚南,她才能放下心来。她当真是害怕了,非常非常害怕,倘若那只箭没有被王振挡下,或者巡逻侍卫没有赶到,楚南及揽星殿里的人恐怕都难以逃过那一劫。
王振可以死,她可以死,揽星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只有楚南不能。
因为,楚南是整个蜀国的希望啊,若没有了他,蜀国便会落进楚明西的手里,从此与东方鸳勾结在一起,走上万劫不复之路。蜀王也好,董太后也好,甚至千千万万的蜀国百姓,都将会生活在战乱不断的水深火热中,而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只有楚南。
她害怕,她害怕自己没有办法保护楚南,没有办法完成董太后交托的使命,若当真是这样,他日到了地府,她有何颜面去见忠勇王及楚尧哥哥?
这段时间里,峥嵘每天都在想着如何能保护楚南不再遭受任何危险,她陪他练剑习武,也同样是希望他能拥有自保的能力。但这还远远不够,他们所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倘若他们再来,就算拼尽揽星殿里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能护住楚南的安全。
所以她害怕,倘若有人难庇护楚南,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
贞静夫人是何等细致入微之人,她看到峥嵘眼中闪过的担忧,便知道自己那些已经说中她的心思,她故意长叹一声,接着又说道:“左大人若当真想护蜀国质子周全,本宫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左大人可愿一听?”
明知贞静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引她入局的陷井,但楚南的安危此时对峥嵘来说已经超过一切,她抱着几分期待问:“夫人且说。”
“郑国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所以不管前朝如何天翻地覆,本宫都是不能说半句话的。但是本宫却知道一个道理,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可以真正保护一个人。”贞静夫人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琴面,“就好像这把琴,正因为本宫是从一品夫人,所以这琴在本宫手中才没有人敢抢,倘若它仅仅只是在一个寻常百姓手里,早就已经易主数次。琴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只有当你拥有最高的权利,或者你所依靠的人拥有最高的权利,才可以真正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此时峥嵘才明白贞静夫人为何突然唤她来宣福宫,她的就是就是来当说客的,说服峥嵘去寻宝权利的庇佑,而这皇宫里,乃至整个天下,拥有最至高无尚权利的人,只有宣远帝。换做过去,峥嵘会不露声色的婉拒贞静夫人,告诉她自己可以解决这一切。但是现在,她没有信心,真的没有信心。
在大蜀,自忠勇王战死之后,虽仍保有封号及尊荣,但她身为女儿身,没有承袭爵位的资格,原本属于忠勇王府的兵权早已交回兵部,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落到楚明西手里。而在郑国,她只是质子身边的一名女官,没有任何实权,以她现在的能力,拿什么跟狼子野心的东方鸳或楚明西斗,拿什么去保护楚南?
峥嵘从来都不是自视过高之人,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也更加知道贞静夫人所说的话或许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是,她又怎么甘心将自己陷进那片永远无法脱身的泥沼?
贞静夫人原以为她会像过去那样一口拒绝,心中甚至已经盘算好了威逼利诱的话,但见她一直沉默,反倒让贞静夫人觉得高兴,她假意叹气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左大人性子沉稳,并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扭捏作态,本宫素来就欣慰左大人的品性,今日才会在这里与你说这些话。本宫也是这后宫的嫔妃,自然希望长长久久陪伴在陛下身边的人是本宫,若仅仅是为了自己考虑,本宫又怎么会在这里劝说于你?”
峥嵘低着头,艰难地说道:“夫人一番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
不等她说完,贞静夫人已经打断她的话:”本宫说这些话,是为左大人考虑,同样也是在为陛下考虑。太子病殁之事对陛下打击甚大,加之又没了冯昭仪的陪伴,陛下这些时日来一直郁郁寡欢,本宫希望能有一个善良大度的女子陪伴在陛下身边,不为争宠,不为名利,仅仅是为了圆自己的心愿,如此才能保后宫安宁。”
“夫人入宫多年,也是最懂皇上心思,由夫人陪伴,皇上必会很快解开心结。”峥嵘终还是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去交换。
贞静夫人笑了笑,说道:“本宫便也不瞒左大人了,当日梅园一见,陛下瞧中的人其实是左大人你,只是碍于先前与北静王有言在先,才只能割爱。本宫听闻当年是北静王率兵攻陷蜀国,还在战场上杀死了左大人的父亲与未婚夫婿,此等大仇,想来左大人对赐婚之事也极是不愿意的。”
她说得不错,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之际,峥嵘也不曾想过要求助东方玄,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与她有解不开的血仇,她若向他求助,那灭国之国、杀亲之恨,她要如何去报,难道就此忘了吗?不,绝不可以!她可以抛弃所有,包括身份、地位,甚至是自己,但她绝不能抛弃这份仇恨,倘若她真的忘了,岂就不等于辜负了忠勇王与楚尧哥哥?
峥嵘微咬嘴唇,借着这疼痛提醒自己,东方玄做的再多,她也不能原谅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波澜不平
贞静夫人看见她眼底忽明忽灭的仇恨火焰,便知自己的话已经戳中她的心窝,她惋惜地说道:“北静王虽也是一表人才,但到底只是个皇子,他又如何能与陛下抗衡?你即不愿意嫁她,便该早些去说,不然等圣旨传下那一日,便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了。”
“臣即将要回去大蜀,这桩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了。”峥嵘说道。
“左大人未免将事情想得太过天真,大蜀又如何,燕国公主都能嫁来郑国,而你不过是区区一名女官,圣旨令下,你能抗旨不尊吗?”贞静夫人望着她,“况且,以目前的形势,你觉得你与那位蜀国质子能平安回到蜀地吗?
峥嵘浑身一震,低眉应道:“臣相信皇上会妥善安排一切。”
“陛下仁德宽厚,自然会派兵护送你们回程,但左大人想过没有,那是郑国的士兵,即便他们有圣旨在身后,但山高皇帝远,你如何保证他们会尽心尽力?”贞静夫人的表情愈发咄咄逼人,“左大人既然出身武将世家,应该比本宫更了解百人有百心的说法,倘若他们有一丝异心,于你们来说,那并非回程,而是不归路!”
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在峥嵘身上,让她彻骨冰冷,再也说不出话来。郑蜀两地相跑遥远,路上需得花费近两个月时间,周车劳顿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倘若当真发生贞静夫人所说的话,峥嵘无法想像那会造成怎样可怕的结果,而那个结果,她丝毫没有掌控的能力。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贞静夫人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本宫方才所说的话或许重了些,但每一句都是据实而言,左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才对自己更有利,就算左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蜀国质子考虑。”
难道这当真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吗,难道她只能这样做吗……
峥嵘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久久没有说话,贞静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昔日的温柔:“此事左大人不必急着回答本宫,先回去郑重思量几日,倘若考虑清楚了,心里当真有了答案,便来宣福宫寻本宫,本宫必会如左大人所愿。”
峥嵘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曲膝行礼道:“臣先行告辞。”说罢,她不等芝兰引路,便匆匆离开乐羽阁,直至走出宣福宫大门,那股压抑在心头的郁气才稍稍消减了些。春日的阳光正如,明晃晃的投照下来,但峥嵘只觉得周身冰冷,没有一丝暖意。贞静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头盘旋,渐渐化为一座巨石,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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