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成大事,自然不能拘泥于这些妇人之仁,峥嵘知道她的这份不忍只会阻碍楚南向前的道路,而她来到郑国的目的,明明就是辅佐楚南成为真正的国君啊!峥嵘摇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丢出脑海,问道:“公公打算怎么做?”
“范大人离去之前虽叫我们静待消息,但三皇子野心勃勃,竟然连太后都被他软禁起来,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需要与范大人里应外合,尽快解决此事,若殿下得皇上应允得以回国,便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三皇子的野心便会不攻自破。”满公公沉声说道。
“公公是想将太子之事告诉范大人?”峥嵘面露惊讶。
满公公赞赏地望了她一眼:“不错,只有将这个消息传回蜀国,太后才能部署下一步动作,楚南殿下是否要在此时归国,一切还要看太后的旨意。”
峥嵘虽然心疼楚南,但也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她点点头道:“那便有劳公公去安排吧,待有消息传回,我再与殿下详说。”
“姑娘所考量的事,比咱家要周到许多,殿下那边就拜托给姑娘了。”满公公深深望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
“公公言重了,我所做到的也只有这些绵薄之力,但愿鸿书能早日传来。”峥嵘笑了一笑,清灵透彻的明眸里透出无比坚定,纵然她对楚南心有不忍,但也从未改变过当日离开蜀国时所下的决心,她不会让机会从指间平白溜走。
与满公公道别之后,峥嵘见殿里也没有事情要处理,便想着去瑶华宫看一看冯昭仪,自上日一别,她愈发忧心冯昭仪的身体,不亲眼看她平安,总还是放心不下的。刚出揽星殿大门,她就看见两位身着银色铠甲的侍卫从面前经过,其中一人在手腕上系了根红带,那耀目的颜色飞在风中,刺痛了峥嵘的眼睛。
东方玄在那夜所说的话确实做到了,这段时日里经常会有这些手系红带的侍卫从揽星殿门前经过,他们从不会往殿门里瞧一眼,也从不会给揽星殿带来任何麻烦,但他们确实存在,就在揽星殿周围,仿佛只要峥嵘高呼一声,他们便会从天而降,就算那个男人因身份所限无法出现在这里,却还是用了这种方法来保护她的安全。
峥嵘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冷风随呼吸灌进她身体,她只觉得胸口阵阵疼痛,似乎有某处在不断裂开,往出渗出鲜血。
她不愿再去想,哪怕有一丝念头浮现在脑海里,都让她想要远远逃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梅消玉埙
瑶华宫的位置较为偏僻,为了避免遇见不想遇见的人,峥嵘特意选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待经过楚南练剑的小树林时,她不禁停下脚步。这段时间楚南虽没有再到这里来,但是每日清晨还是会在揽星殿中偷偷练习,习武并不是坏事,为了怕他难堪,峥嵘只当自己不知道。
虽已开春,但这林子里依旧萧瑟的很,落叶满地,地面泥泞而潮湿,冷风吹过,寒意透骨,峥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向瑶华宫方向走去。再往前走就是听雪阁,那是杜良媛的居所,自她被禁足后,听雪阁门前早已冷清不堪,杂草在墙角横生,枯叶随处可见,这被锁在深宫里的女子,一旦失宠,又如何能再有重见天日之时?峥嵘暗暗叹息,从听雪阁门前经过,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诧异的呼唤:“姐……左大人?”
峥嵘脚步一顿,转身诧异地望过去,只见身着淡蓝色缎织云雾烟罗衫的香贵人正由数名宫人的倍伴下向这里走来,玲珑在旁搀扶着她,见到峥嵘亦是十分惊喜。后宫之中又新晋了几名佳丽,香贵人的恩宠虽不及从前,但宣远帝也没亏待了她,旁的宫殿有的东西,她那头也一样不会少。正因为香贵人出身低,在宫中没有权贵可以依靠,位份高的嫔妃对她不屑一顾,而位份低的又顾及宣远帝不敢造次,再加上香贵人性子柔软,不与人相争,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之中倒还平安无事。
她今日穿着尤其素淡,发间只簪了一枚镙丝嵌白玉石银钗,淡施脂粉,更显得楚楚动人。峥嵘依规矩向她行礼:“臣见过香贵人。”
碍于有其他奴才在场,香贵人自然不能与峥嵘太过亲近,抬手示意道:“左大人不必客气,多日未见,揽星殿一切可都还好?”
“揽星殿中一切都好,有劳香贵人挂怀。”峥嵘得体地说道,为了不让旁人对香贵人有所误会,她必须要在人前尽到身为臣子的本份,该有的敬意和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香贵人放开玲珑的手,向峥嵘走进几步,叹气说道:“好不容易见到左大人,原还想与左大人多聊几句,只是瑶华宫那边还有些要处理,等他日相见,再与左大人闲话家常。”
瑶华宫……
峥嵘心头狂跳,一股不安的感觉弥漫至全身,她询问地望着香贵人,碍于有其他宫人在场,不能直接开口直言。香贵人看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低低叹息一声,眉宇间浮上一层哀思:“瑶华宫的冯昭仪在昨夜殁了。”
短短几个字传进峥嵘耳朵里,似惊雷一般响起,叫她愣在原地,只听香贵人说道:“皇上在听到消息后悲痛不已,着了内务府妥善处理后事,按宫里规矩,贵嫔以下位份理应为她守灵,我现下正要赶去那里。对了,左大人怎会来此处,莫不是也要去瑶华宫吗?”
香贵人并不知峥嵘与冯昭仪之间同病相怜的感情,倒是玲珑过去因着梅花胭脂的事,听峥嵘听过一次冯昭仪,此时见到峥嵘神情震惊,脸色煞白,心中已经了然,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听瑶华宫里的人说,冯昭仪去的十分安详,并未受什么折磨。”
香贵人不知内情,只觉得这心头难受的很,垂眉说道:“冯昭仪那般美丽,想来也是回天宫做了仙子吧。”
“贵人,快到时辰了,咱们该这去了。”玲珑上前提醒她。香贵人点点头,峥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匆匆向香贵人行了一礼,目送她向瑶华宫走去。到现在她都仍然不敢相信香贵人所说的话,严寒无比的冬日已去,马上就要迎来万物复苏的春天,那是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季节,冯昭仪已经熬过最苦的日子,怎会……怎会殁了?
峥嵘身影一晃,后退几步,手撑着脚才勉强站稳,听雪阁就在身后,紧闭的大门没有一丝生机,那瑶华宫呢,现在的瑶华宫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峥嵘抬起头,望着宛如赤色巨龙一般不断向前延伸的宫廊,一步一步迈了过去。瑶华宫已经越来越近,她听见被寒风隐隐约约送来的哭声,看见雪白的绸布挂满宫门,两名守门太监换上了麻布丧服,无精采打站在宫门口,香烛燃烧后的气味从宫墙后飘出来,化为一颗又一颗巨石,砸在峥嵘心头。
她已无法再靠近,就连她想去为冯昭仪上柱香都不能办到,因为她只是一名女官,没有这个资格。想到她苍白清绝的面容,想到她清冷寂寞的眼神,峥嵘的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上。梅花是属于冬天的花朵,春天并不能给它带来任何生机,只会让它越早凋谢枯萎,所以冯昭仪走了,她化为最自由的那一阵风,消失在天地之间……
峥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瑶宫华的,她深一步浅一步踩在地面,仿佛下一刻就要不支倒地,待到了她片小树林,她似失去所有力气那般,靠着一颗树干缓缓坐下,愣了许久,才将头埋进臂弯里痛哭起来。
自来到郑国之后,她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放肆的哭过,滚烫的眼泪滑过她的脸颊,同样也灼痛了她的心。她为这后宫的无情为哭,为冯昭仪十年的痴情而哭,为东方平的负心而哭,为绿意而哭,也为自己而哭。皇者霸权,阻碍了多少人的幸福,又毁了多少人的家园,这个地方困锁了冯琬整整十年,她到最后仍然没能见到想见的人,仍然没有听见想听的答案,她这一辈子,都在等着那个不可能会来的人。
为何女子只能被权利所牺牲,为何就不能为自己做主?这就是命吗,一旦跟权利扯上关系,女子就只能是男人手下用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吗?
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落,风带着落叶在她身边翻飞,脚步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每一下都像踩着峥嵘心上那般,叫她整颗心都抽紧了。她熟悉这个声音,熟悉这踩下去的频律,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未记在心里,但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可怕,她越逃避,就记得越深,也更清晰。
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峥嵘深深呼吸,将所有悲伤与惶恐都掩藏起来,静静站起,玄色衣衫飞在风中,被泪水净涤的分外清灵的明眸向那人望去。落叶缤纷,东方玄迎着夕阳走来,他身着一件墨色长袍,袖口绣以银灰色缠枝纹,紫金高冠上嵌了一枚价值连城的蓝宝石,双眸深邃如海,仅仅只是踩在这铺满落叶的林中,却像踏在砌玉雕龙的朝堂上,无可比拟的凌厉气势叫这天边的火红斜阳都失了颜色。
不知为何,峥嵘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那道似烈日般灼热的视线就停留在她身上,她想要逃,想要从这个人面前远远逃开,可理智告诉她这只会让她更加软弱,她可以躲起来悲伤,可以独自舔舐伤口,却不能让这个男人看见她的眼泪,因为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东方玄看见她眼里未干的泪光,在夕阳下似宝石一般在那双晶宝剔透的眸子里闪耀,他递上去一块带着龙涎香气味的蜀锦帕子,说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掩饰自己的悲伤和泪水,倘若你不希望我看见,那么我也愿意现在就背过身去,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只要你伸手,就可以够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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