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魄向她走近几步,无奈道:“你说要知道我是谁,现在给你看,你又不信?”
“当然不信!”洛浮生后退几步,她错开男人那双在月光下格外亮的眼睛,“秦关月的眼睛有疾病,你就是变成和他一个样子,也骗不了我……”话到最后,洛浮生有些发虚,因为真的是太像了。飞魄揭去易容后,竟然和秦关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关月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即使出现也会遮着面具。世人多以为他戴面具是为掩藏身份,事实上,秦关月戴的面具是没有眼睛的洞口的。他是个瞎子,确切的说,是眼睛患有一种特殊的疾病,若是见光便会化血流脓,厉害了连微弱的烛光都能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所以上次秦关月来寻她,一时气极睁开眼睛,尽管屋内烛光尽熄,在依稀可见的月光下还是流出了黑血,洛浮生才会担忧他的眼疾是否又加重。
而现在,飞魄虽然顶着一张与秦关月一模一样的脸,眼睛却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是秦关月?她也不曾听过秦关月有什么同胞兄弟,定然是飞魄又在欺骗她!
洛浮生正生气,飞魄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眼睛与秦关月不一样?”
话落音,飞魄又睁开了眼睛。
这次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几滴黑血,而那双褐色的眼眸也在瞬间变成了浓黑一片,连眼白都消失不见,看起来可怖至极。
洛浮生愣住,她走前几步,抬手擦擦飞魄眼角的血迹,放在鼻下闻闻,是血没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先告诉我,信我了么?”将眼角的血迹擦去,飞魄又将眼睛闭上片刻,再度睁开时已恢复正常。
“……”
洛浮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似乎她已经没有说不信的理由。
可是她不想信,更不敢信。
这个跟了她一路,帮了她一路,勾了她的心,引了她的魂的人,竟然会是她视作兄长的秦关月?!
这种事情……她怎么能相信?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章 时刻在一起
洛浮生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梅氏一族灭门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她在奶娘哄睡的歌声中睡去,又在杂乱的脚步声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往外看,只见窗外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影匆匆而过,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年仅七岁的她懵懂尚不知事,跳下床就想去找母亲,还没穿好鞋,奶娘就一脸慌张神色的推门而入,用一块粗布衣衫包住她,抱着她就往外跑。
那时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问奶娘怎么了?还说自己口渴了想要喝水。
奶娘只抱着她不停跑,沿途府中遇到的家仆皆是慌张不已,有的背着包袱,有着怀里揣着不知从哪里偷的金银首饰,跑几步跌到洒了一地,被正在安排疏散人离开的管家逮到,一脚踹过去大骂吃里扒外的东西。
但是管家好像没什么时间去管每个偷了东西的人,骂完后又大喊着让所有人赶紧从后门离开,奶娘抱着她路过管家身边时,管家还小声叮嘱奶娘让她带安儿赶快从后门走。
安儿是奶娘的女儿,与她年纪相仿,并不住在府里。被蒙着头只能露出一双乌黑眼睛的洛浮生奇怪的看着管家,还在想管家怎么会把她误认为成安儿。
奶娘嘴里应着,却没有按照管家的安排去后门,一离开管家视线便奔了一片漆黑无人的后花园,年幼的她终于察觉到不对,挣扎着想下来,被奶娘捂住嘴巴推到了一处假山之后,束缚住她的双脚双手,动弹不得又喊不出声。
年幼的她在黑暗中哭泣不止,奶娘仿佛换了个人般,只冷冷地看她一眼,便半蹲在一边警惕地望着假山外。
不知过了多久,洛浮生记得自己好像是哭累了,正疲惫的想要睡过去,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不少人往这个方向来,奶娘的神色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呼救,即使发不出声音也要弄出点动静引起来者的注意。
只是还没动作,就被奶娘一把提起按到一旁的假山上。
奶娘冰冷如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小姐,你看好了,那个是安儿。”
假山上有一个不及巴掌大的小洞,正可以将外面的情形看清楚。
被奶娘死死按在假山上的洛浮生惊恐地看着假山外,被一群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围住的众人,那些人她是多么的眼熟,她的母亲、祖母、姨娘、叔伯以及与她一同长大的安儿、喜儿几个玩伴,还有管家、伺候各家主子的仆人,全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她听到有个人说,梅家七十二口人,不见梅家奶娘,其他已如数。
她听到有个人说,再去搜。
她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扑到那个看起来像是当家人的黑衣人脚下,哀求着放过梅家尚年幼的子孙。
她看到刚怀孕三月的姨娘躲在母亲怀里垂泣不止。
她看到安儿被管家抱在怀里怕得瑟瑟发抖。
她还看到那些黑衣人提来一个个不知盛了什么东西的木桶,将那些透明的液体全部扑浇在已无抵抗之力的梅家老小身上,然后无数火把抛向高空,像是点燃了引线的炸药般,瞬间整个后花园陷入一片火海,痛苦的哀嚎声瞬间铺天盖地的灌满了她的耳朵,仿佛地狱众鬼现世,凄厉的诉求着上苍的不公。
她被奶娘死死按着,泪水如决堤,微弱的哭声被族人火烧至死的哀嚎之声遮盖,无人知晓这假山之后还躲着一个奶娘,和一个梅家的大小姐。
奶娘苍白的脸被从天的火光映得如同鬼魅,她附在梅家大小姐耳边说:“大小姐,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梅家的人。”
“梅家大小姐已经死了,在这场大火中丧生。”
“你躲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去,记住,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那个自她有记忆起便存在于生命中的女人松开了紧按着她四肢的手,一掌将她劈晕。此后再发生的事情她已全不知,待醒来时人已在郊外关庙,同一群乞丐混在了一起。
逃出生天的梅若笙憎恨了奶娘许久,直至她改名为洛浮生,才想明白那一晚奶娘到底做了些什么。
梅家七十二口人,不见梅家奶娘,那些人若是找不到奶娘,便会再度对梅府进行搜索。所以她打晕她,然后主动暴露身份,才让她逃脱虎口。梅家从主到仆,无一人逃脱那场灾难,唯有她,奶娘用安儿代替了她,又用自己的命保住她,让她活着离开了梅府。
她的命,是用另外一个无辜女孩的命换来的。
她想不明白奶娘到底是谁,为何会为了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命都肯放弃,只能背负着这七十二条人命苟延残喘的活在人世上。
在没有被师父带回千波宫的时候,在她还叫做梅若笙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搞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堂堂的梅大将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乱臣贼子,她要为那七十二条人命寻个说法。
可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她能做什么呢?
她企图卖身进那些新帝登基后腾云高飞的高官府里为奴,可总会因各种理由没有被录取。
她游走在高官们有可能出现在民间的酒楼茶肆花楼附近,差点被老鸨抓去充作青楼丫头,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夜地狱般景象的梅若笙,终于病倒在一个飘飞了整夜大雪的冬季夜晚。
她匍匐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衫里揣着舍不得吃的半块干饼,看着越发模糊的日头,缓缓闭上眼睛。
泪花从眼角滑落,她对不起奶娘,对不起代她去死的安儿,更对不起整个梅家。
然后梅若笙被千波宫的少左使捡了回去,认作徒弟,改名洛浮生,病一好就丢进了夜煞营。
在知道夜煞营是做什么的之后,她一心想学功夫,待学成后再洗心中恨。
可是无人教她,那些个训练起杀手来毫不留情的师父们,对上她跑的跑,躲的躲。
她以为是大家看不起她,可每个人又对她格外好,出去执行任务的杀手们回来时,总会捎些外面好吃的好玩的送到她面前。
渐渐地,洛浮生发现大家待她,就如同在梅府时众人待她一般,将她视作半个主子,对她无话不从,除了修习武功。
别人不教,不代表她不能学,发现每个人都在惯着自己后,洛浮生开始死缠烂打,这边偷一点那边学一下,不过半年时间还真偷学了点本事,翻个墙跳个树不在话下。
众人急得抓耳挠腮,洛浮生却得意洋洋,然后得意洋洋的少女被喊去见一个人。
那是洛浮生第一次见秦关月。
一身黑衣的戴着乌色面具的男子手擎着一把墨色竹伞负手立在柳荫之下,看起来像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