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大同附中主席校董胡敦复所言,在街头发抗日传单的是苹如,到处举行抗日宣讲的是苹如,在校表演热血从军话剧的也是苹如,他怎么可以质疑苹如的立场。汉勋豁然开朗,长自嗟叹:“我明白了。”
海澄偏过头去,笑问:“休息够了没?差不多的话,咱们再来一战。”
“没问题。”
十一点左右两人从体育馆出来,汉勋一眼便瞥见两抹熟悉的身影拐到了弄堂里,穿着蓝袄黑裙的女生不就是苹如么,她旁边那女生应该是洁丽,走路的姿势也像,唯一不同的是那两个女生都是短头发。
汉勋只当是看错了。
周一早上汉勋一如往日地去接苹如,他后脚刚到,苹如前脚就走了。路口等了许久,没等到苹如,倒是等到了天如和福南。
早就听说福南病了,人也安静了不少,只挽着天如的手臂朝汉勋笑,汉勋不由打趣她:“感冒一周,这身材越发苗条了。本来就已骨感,现今眼目下,更是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娴静时似娇花照水了。按时吃药了吗?”
福南的神情像被蛇咬过看到了井绳般怯懦,摇着头,声音沙哑:“太苦,不想吃。”
“和着蜂蜜吃会好些。”
福南两叶秀眉往下弯着,愈发楚楚可怜:“忘记我家有蜂蜜了。人一感冒,不单单体质下降,这智力也是江河日下。”
三个人都笑了笑,天如方道:“是来接姐姐的吗?不巧,姐姐才走了。”
汉勋微微蹙眉:“路上莫名小挤。都怪我不再早些出来。”
苹如骑车已到了校门口,碰巧晓蓉也骑车过来了,她见苹如一个人,问道:“汉勋今天怎么没来送你啊?”
苹如毫不避讳,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般漫不经心:“分了。”
两人并排骑行在校园大道上,晓蓉看着苹如的侧脸,有些不信地问:“怎么就分了?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失恋的样子啊。”
苹如轻笑:“失恋还有固定的样子吗?哭天喊地,要死不活?我又不是那种没有恋爱一天都活不下去的激素动物。”
晓蓉抿了抿唇,继续问:“前几天汉勋还不对你贴心又浪漫吗?怎么这么快就掰了?”
苹如复又冷声笑了笑,微微侧首道:“对于很多温暖浪漫的桥段,我们女孩必须学会辨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套路。真心受得住千锤百炼,套路嘛,得到了就不自珍惜。年轻时候,把生活臆想得诗意化,会害死自己的。”
晓蓉不以为然,她从苹如的眼睛里看到了从前不曾有过的执念,轻轻叹气:“但是等自己心智成熟之后,如果失去了诗意化 ,人生也是很累的。我觉得,苹如,你好像掉进了创伤后的拗沟里,看似想通了,明了了,实则不然……唉,苹如,你要走出来啊。”
苹如微微一怔,随即加快了踏板的速度,落开晓蓉好远。
☆、真爱
窗外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象,几多细雨斜着闯入落在苹如搁在桌面上的手臂上,凉丝丝的,她轻轻关上了玻璃窗,不造出一点声响,避免打扰到讲课的老师跟听课的同学。
“苹如,苹如。”
没过一会儿后面的女同学就点了点苹如的背轻声唤她,苹如回过头,只见那个女同学手指着窗外,而窗外,是撑伞在雨中看着她的汉勋。
视线交汇的一瞬,汉勋牵起嘴角笑了,刹那动容,苹如强自镇静,愤愤地拉上窗帘,继续听课。她以为眼不见心不烦,然而她的那颗心终究还是慌乱了。
铃声响起的时候,苹如不由打了一个激灵,眼看着班里的同学鱼贯而出,她寸步不移。
晓蓉记完最后一句笔记,见苹如没走,遂收拾了书本过去,道:“苹如,一起走吧。”
“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
明明没什么可做,却还要待着。晓蓉不明所以地出去了。
就这样躲着算什么。让他知道就算没有他的陪伴,她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样不更有意思么。
苹如起了身,瞥见了门口拿着信笺探头探脑的林源―――上一次给她递情书的三个外班男同学中的一个,汉勋亲自指出词写的不错的那个。
大好的机会,她得抓住不是么,她款款走过去,接过那张信笺,绽放的梨涡里盛着笑意:“是要我传达给上一次评你诗词的人吧。我会转交给他的。”
上一次林源送诗词给苹如,苹如愣是把汉勋评诗的结果告诉了林源,这不俨然如同间接告诉林源,苹如把他写给她的情书给别的男人看了么。林源这个小伙子本就有些腼腆,碰了一次壁,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送情书来,怕被当面拒绝,不免更有些怯怯。被苹如误会,他想要解释来着,可刚张了张嘴,汉勋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苹如眉眼俱笑,连声音里都含了笑,她将信笺送到汉勋面前,眼梢微微打向林源:“汉勋学长,你的诗友,林源。”
汉勋有一瞬的怔忡与诧异,眼前的苹如神情自信远过往日的羞涩与柔和,甚至他在此中察觉到了疏远。他缓缓接下信笺,与苹如跟林源比肩而行。
“眉小小,影娟娟。”虽说已经看过了林源上一次写给苹如的情诗,可这次却是当着林源的面看,又是苹如亲手递过来的,汉勋停下眼来看了看林源。
林源紧紧锁着眉头,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双手因略微的紧张下意识松垮垮地握成拳头,神情和走路的姿态都有些不自然了。
汉勋又微微侧首看了看苹如,苹如目光轻乎闪烁,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在通晓其中的小小误会后,汉勋有意打破尴尬的局面,只把信笺上的词当稀松平常的词来品,他微笑着评说:“第一句属于以第三人方式的白描。是顶级画师的那种寥寥数笔白描,抓住了人物的特征气质,甚至不需要其他的累赘字词,一个纤纤淑女的形象跃然纸上。”
没有被旁人露骨地揭破,林源蹦到嗓子眼儿的心算是慢慢下去了,苹如按捺住心中的跳脱,静静地听汉勋评论,眼睫遏制不住地轻颤不已。
“接下来第二句出自淑女的对话,很自然地转移到淑女的身上。诗心如被春风坼,但记韶华莫记年。最后这一句,可以看作这位淑女的话,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的心境表现。”汉勋颔着首又加了一句称赞,“真的不错。”
虽然这首诗本是林源送与心仪女子的,但听汉勋仔细解读,如知音般知他一字一句中的意思,让他心中欣喜无限,渐渐反应到脸上来。可嘴上还是谦虚地问:“汉勋学长是在捧杀我吗?”
汉勋朗声笑了笑:“我要声明,方才提到的只是你作品里写词的几种手法而已,不是全部。看见好的,就想多说几句。好的作品,还是能被人自觉不自觉的喜欢的,这是人类追求唯美的天性,尽管有时候是乌托邦式的唯美。”
漂亮小伙子腼腆地揉了揉脖后跟,朝汉勋浅笑着道:“尽说好的了,汉勋学长再说说有待提高的地方吧。”
汉勋浅笑道:“诗词句子,首先它是咏叹句。咏叹句,必须讲究气息和声韵美,包括节奏美。很多人说,只要句子新奇,何必计较这么多,其实差矣。但凡好的诗词句,不管前人今人的,读者都是慧眼相识。君不见,前朝近千年,诗词句,大凡洋洋洒洒。但是,能广为传颂的,不过数十首 ,数十句。甚至很多首里面,只被人记住和传诵一句,或者两句。这种句子,就是提炼的精华,而余下的,可以视作古人的口水句,这是一方面。即是我们写东西力求句子精炼平和,甚至古拙。另一方面,要求我们的句子于平和处见峥嵘。能够引起共鸣并被人拍案称赞的句子,并不是句子多哲理,多深奥,而是浑然天成的言语。我们的诗词句子,并不是老庄孔孟的经书,不要求解释天地万物,宇宙洪荒,而只是要求我们写出自己感觉到的最美事物,最简单的道理,最能被广为接受的心声。后者算差不多了,你需要留意的,是前者。”
林源登时微咧开嘴,腼腆代之以喜悦:“受教了。以后我有诗词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拿给汉勋学长瞧几眼,劳学长随意提点意见。”
汉勋微微颔首:“自然是可以的,算我们互相切磋。”
说话时三个人都不知不觉地放慢了步调,讨论过后才到了餐厅门口。避开了人潮高峰期,他们很快就打好饭菜坐下了。
“喏,等闲识得东风面。”苹如把自己打的牛腩面推到餐桌中间,微笑道,“人少了,阿姨给的比平时多了。现在我还没下口,你们帮我吃一些吧。”
汉勋端起自己的餐盘,夹了几筷子面,自行吃了起来。有了汉勋在前,并排的林源也笑着夹了一筷子。
“欸,咱们年级近期有一次月考吧?”林源忽然想起有同学传过考试这回事,不太确定就问了。
“是啊。”
苹如本想就着考试同林源谈谈她听到的具体细节,汉勋立时举手示意,笑着告饶:“不要讨论考试好吗?让我吃吃饭。曾经落下考试应激症的病根,吃饭的时候谈考试,肠子肚子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