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荣离开后不久,延宁殿正房悄悄扫出不少碎瓷。
章芷莹定定坐在罗汉他一侧,袖下纤手攒拳,如今危机已逼近眼前,她开始真切地意识到,她之前所谓的傲然孤高、宁死不折腰,让她失去了什么。
她之前不是不懂,只是下意识认为事情遥远,拒绝面对罢了。
章芷莹风寒未愈,面色愈发苍白,陈嬷嬷对奶大的姑娘感情不浅,她见状颇为心酸,忍不住劝慰道:“娘娘,日后明玉堂若真诞下麟儿,咱们抱过来养了便是。”
陈嬷嬷其实也知道此言空洞无力,顾云锦是朝廷册封的正二品侧妃,她有资格养育自己的孩子,当然,若是赵文煊肯做主,那就另当别论,毕竟他才是秦王府的天。
只可惜,以章芷莹与赵文煊的关系,后者全无可能。
不过,章芷莹听了这话却动了,她侧头看向乳母,素来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陈嬷嬷也顾不上其他,她上前握住主子的手,连声肯定,并劝慰道:“娘娘还年轻,日子是过出来的,往后肯定能好。”
她重重地点头,似要说服章芷莹,更似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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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延宁殿的隐晦,繁翠院的反应就张扬多了,柳侧妃扫落了一屋子瓷器后,气喘吁吁在软塌上坐下,妩媚的五官有些扭曲。
“娘娘,您小心。”画眉忙俯身,捡起飞溅到软塌上的几块碎瓷。
里屋的下仆皆被挥退,仅余一个画眉,她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这时,内室的门帘子突然被掀起,金鹃抬脚进了门,她扫了如台风过境般的屋子一眼,挑眉道:“哟,娘娘这是大发雷霆了?”
金鹃并没有在意柳侧妃沉郁的脸色,自顾自地走进,继续不急不缓地说:“娘娘上回的传信,老爷很满意,这次娘娘好好想想,多说一些,也好让老爷高兴。”
柳侧妃依旧沉默,只侧头冷冷看着她,金鹃笑意一敛,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莫不是,娘娘如今,真以秦王侧妃身份自居了?”
她扫了四周一眼,目光很是讽刺。
此言一落,柳侧妃垂下眼帘,片刻后,方抬眼说道:“一时半会的,我忆不起许多,晚膳后再说。”
金鹃满意笑笑,她也没打算逼迫太过,于是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
顾云锦怀孕的消息,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阵阵,久久不息。
不过,这些外头的消息她全不理会,一意只安心养胎,连正房的门也不出,给男人送膳的差事,二人商量一番后,就交给了廖荣。
天气寒冷,屋里屋外温差极大,稍不经心,人就容易染上风寒,然而是药三分毒,顾云锦正是特殊时期,她必须尽量避免染病服药。
日子在谨慎小心中悄然而逝,转眼亦过了正月,春雪消融,冬季无声离开。
今年天气异常寒冷,赵文煊原定正月下旬出发的巡察边关,不得不因为道路阻滞,延迟到了二月中。
这时候,顾云锦已经怀孕刚满三月,穿上衣衫仍旧窈窕,但昔日平坦的小腹,如今已有微微鼓起,就像刚刚饱餐一顿的模样,不过,她这为微鼓却是很实在的。
临出发前的一夜,赵文煊搂着顾云锦,二人侧躺在床榻上,前胸贴着后背,他将大手放在她的小腹处,小心而轻柔地摩挲着。
男人动作间的珍重之意,让顾云锦唇畔微笑始终不褪。
“锦儿,我长则月余,短则一月,便会回府,你安心在府里养胎,若是有信,便交给金桔便可。”赵文煊一边与孩儿交流感情,一边细细嘱咐顾云锦。
他其实很舍不得怀中娘俩,只不过,巡察边关之事每年都会进行,加上还附带有一些谋算,两者年前便开始准备了,断没有临时中止之理。
况且,建德帝年纪渐高,去年冬季特别寒冷,他一入冬便不慎染疾,卧榻许久,病情断断续续,一直到正月都没能彻底没好起来,这让京城内外的气氛一下子就微妙起来了。
皇子之间尤为甚也。
局势如此不稳定,赵文煊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沉浸于儿女情长不愿分离,实乃不智之举,因此他虽难舍,但安排好顾云锦身边的防卫后,他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今日的暂且分离,为的是他日能安然共渡白首。
这个道理顾云锦懂,因此她乖乖应了一声后,又嘱咐男人多注意身体,不必惦记她,她会好好照顾自己与孩儿的。
话罢,顾云锦有些好奇,问道:“殿下,这巡察边关,不是须耗时近两月么?”
按照往年行程,外头公布的正是秦王将离府两月,以前往边关巡察,怎么就与他刚才说的不一样?
顾云锦当然以男人对她说的为准,但不免也有些诧异。
赵文煊一笑,道:“届时,我会提前折返,回来处理府中一些事宜。”
话毕,他微微挑唇,眸光一闪。
顾云锦怀孕后,柳侧妃这个靶子的意义就不大了,这正与赵文煊年前的计划相符,这回他准备放出诱饵,将繁翠院诸人,连同他那兄弟俩埋下的暗线亦一并拔起,以肃清大兴王府。
至于建德帝放的探子,他没打算碰触,这些人也不会乱动。
顾云锦侧头看他,赵文煊便将柳侧妃之事提了一下,详细计划太复杂,他便没有细说。
细细说来耗时太长,如今夜色已深,显然不是个合适的好时候。
顾云锦也没有继续询问,知道什么事就好了,反正她也帮不上忙。
她纤手掩唇,打了个小哈欠,眨眨美眸,觉得眼皮子颇为沉重。话说,没诊出喜脉时感觉不深,一旦宣布怀孕,她总是很容易困倦。
赵文煊顿住话头,轻拍了拍她,柔声道:“锦儿,快睡吧。”
顾云锦阖目不过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赵文煊俯首,亲了亲她粉嫩的唇瓣后,亦一同歇下。
一夜无词。
翌日。
赵文煊早早便起,轻手轻脚下了床榻,待顾云锦睁眼后,他已一身甲胄在身,准备停当。
赵文煊一袭泛着冷光幽幽冷光的玄色铠甲加身,腰间一条金兽面腰带,肩披猩红色大氅,脚蹬戎靴。他身材高大,矫健有力,完全撑开了铠甲的气势,英姿飒爽,气概不凡。
顾云锦头一回见男人披甲,相较于平日蟒袍在身的贵气威严,如今更是气势凛凛,男性阳刚尽显无遗。
她美眸一眨不眨,盯着男人英挺的五官,不由得失神了片刻。
赵文煊对她仰慕崇拜的目光是相当受用,不禁哈哈大笑,他上前两步,伸手搂过顾云锦,笑道:“锦儿可还满意?”
当然满意,实在是不能更满意了。
不过吧,这话不能说。
顾云锦嗔了男人一眼,娇哼了一声,下颌微抬,微微点头,表示,还可以吧。
她这副傲娇的小模样儿,让赵文煊爱得不行,他俯身重重地亲了她的粉颊一记,叫她口是心非。
难怪自古以来,情爱之事被人传颂经久不衰,实在两情相悦,实乃让人难以割舍,不知时光飞逝。
只不过如今万事俱备,赵文煊便是再觉脚下生根,也不得不狠了狠心,与顾云锦挥别出发。
临行前,赵文煊再次细细叮咛,说这明玉堂守卫重重,水泼不进,她自可安心养胎,无需担忧,他约摸一月便返。
虽然已听过好几回,但顾云锦依然再次郑重应了,并让男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与孩儿在家等他。
家,这个字眼很美好,赵文煊扬唇。
末了,他轻抚了抚顾云锦腹部,蹲下来对着肚皮说道:“父王要出门了,你与你娘好好在家,不许顽皮,你可知晓?”
男人表情很认真,语气很郑重,顾云锦没说什么听不见的话,而是微笑点头,说孩子知道了。
赵文煊站起,俯身轻吻顾云锦的的脸颊,狠了狠心,转身大步离去。
顾云锦就着丫鬟搀扶,跟到正房门口,站在回廊上,目送赵文煊,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良久,她方在碧桃等人再三规劝下,依依不舍回了屋。
第49章
男人出门了, 顾云锦才发现, 自己想他想得厉害, 心里空落落,看书注意力不怎么集中, 连睡意也少了, 孕期酣睡的情况大大减轻,常常干着一件事儿,便会分神想着,他这会儿该走到何地。
赵文煊同样惦记她, 因此,每天负责往返王府与巡察队伍之间的心腹,除了打马传递重要公务之外, 还多了一件差事, 便是多捎上一封信了。
每天收到男人的亲笔信,便是顾云锦最雀跃的时候,赵文煊的信很长,除了关心她与孩儿以外,还会把每天的路径、见闻等一一写上,细细告知于她。
顾云锦细细看了, 面上笑意不时加深,末了她再提笔, 同样给男人回了一封颇有分量的信, 事无巨细,皆写于纸上。
刚分开的几天, 是最难熬的,顾云锦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男人,明明从前赵文煊公务繁忙时,也是整天待在外书房的,同样见不到人,彼时她是心却很踏实。
好在她始终谨记自己有孕在身,努力调节情绪,并转移注意力,数日过后,她算是适应了赵文煊不在身边的日子,虽仍然记挂,但心不在焉的情况却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