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受挫,一时越王竟隐隐占了几分上风。
不过那些俱是后事,如今顾云锦还不知,她离了千秋亭后,便随着宫人出了内宫,登上自家车驾稍候片刻,赵文煊也出来了。
驾车小太监手执细鞭,轻轻往马背上一甩,四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骏马撒开蹄子,大马车平稳朝宫门外驰去。
马车内,赵文煊一如来时般,展臂轻轻拥着顾云锦纤腰,二人亲密比肩而坐。
顾云锦忍不住悄悄侧头,瞥一眼男人脸色。
不论是否有感情,方才章芷莹那事,对男人来说皆无法接受吧。尤其赵文煊还是皇子亲王,天潢贵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了。
只不过,她却见男人双目微闭,一脸平静,似乎在思索何事,面上却偏偏无一丝愠怒之色。
赵文煊并没看向顾云锦,不过她这么微微一动,他立即便知。
他抬起眼睑,侧头看向她,温声问道:“锦儿,怎么了?”
男人目光一如既往般专注和熙,但顾云锦却眨巴眨巴眼眸,轻摇了摇头。
她总不好问他,看到章芷莹与别人爱了个死去活来,他为何这般平静吧。
赵文煊这半月来,待她实在很好,顾云锦稍稍试探过几次,他皆无限包容,因此,她亦适当放松了不少,只不过,她却并未有过就此肆意的打算。
顾云锦觉得,若是能这般过一辈子,也是幸事,她没打算主动去破坏它。
然而,赵文煊此刻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和缓若水,顾云锦难免会有所猜测。
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虽事不关己,但顾云锦心下难免有些惴惴,她美眸闪过一丝忐忑。
赵文煊上辈子与顾云锦朝夕相对数年,对她一些小动作了如指掌,再联想先前那事,顷刻便了然。
他笑笑,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锦儿莫慌。”
“今日之前,此事我便已知悉。”
赵文煊说这话时,笑意略敛,语气淡淡。这桩事到底涉及他尊严及体面,若说真无一点不悦,这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如今已将章芷莹这表妹视之等闲。
“什么?”顾云锦万分诧异,她惊呼一声,又觉不妥,忙压低声音说道:“你早已知道章小姐与,与他的私情?”
不论实情如何,建德帝赐婚至今,已有将近三月,章芷莹早是板上钉钉的秦王妃了,太子却直至此刻,还与弟媳妇藕断丝连,人品实在是落了下乘,老实说,顾云锦对这人是全无好感,她顿了顿,便以一个“他”字替代了。
反正赵文煊能听懂就好。
赵文煊点头,应了一声,他虽未曾亲眼所见,却能轻易猜测出来。
他出身尊贵,少有人及,兼如今年不过及冠,又仪表堂堂,往日并无贪花好色等诸般恶名,平心而论,绝对称得上是整个皇朝难觅的好夫婿。
且最重要的是,他是章芷莹的嫡亲表哥,有了这么一层关系,若是她归了□□,基本一生顺遂是没跑了。
但章芷莹却无征兆反抗了,她甚至冒险故意致病落选,只为了实现这一终极目标。
要知道,此举罪犯欺君,虽庆国公府确实有能力捂住,但事前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有所纰漏,她必是死罪无疑,便是章氏一族也要被牵连。
一个深闺女子如此行事,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便是她有了难以割舍的心上人。
时下未婚闺秀,能见到的外男实在少得可怜,最多也就是家里男性亲戚罢了,章芷莹自然也不例外,且她为人孤高自许,寻常男子是绝对看不上眼的。
这般略略分析,答案便呼之欲出,赵文煊心中早已明了。
只不过,今夜确实是他头一回亲眼所见,想到章芷莹那凄然绝望又不舍的模样,赵文煊冷冷一笑。
赐婚圣旨下了足有三月,章芷莹却无半分身为秦王妃的自觉,而中秋宴近在咫尺,前方聚集了满朝勋贵文武,这二人居然还在明目张胆私会拉扯,也不怕被人撞破。
若是被人揭破了,那两人自作自受就不说了,赵文煊只怕立即要颜面扫地,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且对于赵文煊而言,这些先暂且不论,他心中另存了一桩事。
前世他在生命尽头时,依旧强撑着一口气,挥军支援太子,虽他有些许私心,寄望太子看在援军之义,同母家之情,能关照顾云锦孤儿寡母,但他此举,委实是太子反败为胜的唯一依仗。
怎料,最后阴差阳错,他一家三口,皆命归黄泉。
前世的凄怆,与方才亲眼目睹的种种,不可避免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到此处,赵文煊眸光沉沉。
片刻后,他方对顾云锦说:“锦儿,这事无碍,我处理便可,你无需挂心。”
顾云锦乖乖点头,她不愿搭理,也无能为力,日后照顾好自己,无须男人多分神,便是帮忙的最好方法。
进了王府不过半月,她已经深深体会到皇家里头的错综复杂,便是赵文煊要明哲保身,各种麻烦依旧接踵而来,若稍微放松,他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价。
她很感叹,难怪人说天家都是能耐人,差别只是一般厉害与更加厉害,果然,蠢笨些的早就活不下去了。
第29章
银顶黄盖红帷的四驾大马车驰出宫门, 马蹄声踢踏, 无须太久, 便回到了秦王府。
夜色已经深了,顾云锦今晚站立了不少时候, 她这看着婀娜柔美, 实用性却不大强的身子早就乏了,加上又被迫听了不少阴私,精神头过去后,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顾云锦进了浴房梳洗妥当, 被丫鬟们搀扶进了房,赵文煊早就另找地方沐浴完毕,正在屋里等着她。
男人挥退下仆, 上前拥过顾云锦, 刚上床躺下,却听到窗棂子外,突然响起几声忽高忽低的虫鸣。
赵文煊剑眉立即蹙起,这是他与暗卫们约定的暗号之一,现下这个,正是徐非发出。
他以前身边并无女眷, 徐非等人禀事简单得多,只不过今非昔比, 多加道暗号才是正理。
如今夜已经深了, 徐非前来,必有要事。
赵文煊立即侧身, 轻拍了拍怀里人,道:“锦儿,我有要事须出去一趟,你先歇下,我很快便回来。”
顾云锦本已快要陷入沉睡,听了男人的话,便勉强睁开眸子,答应一声后,便重新阖上眼睑。
赵文煊等她呼吸变得均匀后,方翻身下床,披衣出了门,往前殿大书房行去。
*
前殿大书房。
屋里坐了四人,秦王赵文煊落座在首位,跟前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右侧坐了徐非,而左侧最前头两个位置,则坐了两个中年文士。
这二人是一个姓萧名风,另一个姓韩名易水,乃秦王府谋士,数年前被赵文煊网罗,男人对两人颇为赞赏,这次进京,也一同带了过来。
夜色已深,几人坐下后,赵文煊便让徐非说事。
徐非拱手,道:“禀殿下,柳侧妃之事,属下等已大致查明。”
赵文煊颔首,“说。”
徐非嘴里的柳侧妃,便是这回殿选过后,次日建德帝一同赐下的另一个秦王侧妃。
赵文煊年已及冠,因诸事拖延,直到如今才赐婚,上辈子他身体不好,建德帝都给赐了一正一侧二妃,这回身体康健,肯定不止的,于是便多了一个柳侧妃。
这本没什么,虽皇命不可违,但赵文煊有了上辈子经历,也不拘这些小节,赐婚前他就已经打算,待风平浪静之后,若这些女子愿意,他就妥善安排便是。
想法归想法,但这柳侧妃进王府前,就必须把她背景调查清楚,赵文煊才能放心,毕竟如今局面暗藏汹涌,一个不慎,就可能把整个秦王府给搭进去。
赵文煊刚把话吩咐下去,徐非还没来得及动,宫中眼线便有消息传来。
这埋得极深的眼线,无意中得到了一隐秘消息,这柳氏女被赐为秦王侧妃,影影倬倬间,竟有张贵妃在推波助澜。
这下子,调查柳侧妃的任务,便提升到最高级别。
刚开始,柳家看着最正常不过,没有丝毫不妥,若是寻常调查,只怕便会就此罢手的,但偏偏他们得了宫中暗报。
无风不起浪,张贵妃与越王密不可分,而目前,越王正是秦王府乃至东宫最大的障碍。
赵文煊手底下探子诸如徐非等人,亦颇有能耐,他们毫不气馁,一遍遍仔细梳理,终究是找到了突破口,开始往里顺藤摸瓜。
柳家犹如一小口大肚的坛子,每每以为差不多了,再一挖,又能遇到新状况,徐非等人耗费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才把柳家扒得差不多。
徐非一回来,便马上面见主子。
如今得了赵文煊示意后,徐非再次拱拱手,便开始仔细诉说柳家情况,厅上几人凝神听着。
事情要从时任大理寺少卿的柳父,以及张贵妃之父靖海伯说起。
靖海伯素有雄心,自打女儿宠冠后宫,生下皇子后,心思便活泛开了,打算在朝堂官场安插进人手,以便日后所需。
当然,靖海伯也不是个鲁莽之人,此事要紧,他动作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