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高坡上的伏击者首领已搭弓上弦,闪着寒芒的利箭正对越王左胸,他箭术高明,能一弓发三箭,手一松,“咻”一声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三支利箭声势若奔雷,眨眼间便到了越王近前。
越王会武,但不算高明,他大惊之下,当机立断掷出手中佩剑,打落其中一只利箭。
一直护在主子左右的亲卫统领奋力一击,暂杀退围攻他的两名袭击者,抬手格开了又近了一步的箭矢,不过他动作晚了些,只打中其中一箭。
剩下的最后一支箭,不偏不倚,正正对准越王胸膛。
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跨马跟在越王身边的靖海伯大吼一声,他奋力一跃,竟直接扑到越王身前,利箭“嗤”一声闷响,没入他的右边肩胛骨。
“外祖父!外祖父!”越王扶住靖海伯,目眦尽裂。
“殿下,你快走。”
靖海伯年纪不小了,已经快有六十,这一箭虽没正中要害,但对他的损伤亦很大,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勉强提着一口气说:“殿下,你别管我,先突围要紧。”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情况严重,挣扎着要回到自己马上,以免妨碍越王突围,看他的样子,似乎唯恐拖累外孙,决定留下来了。
越王阴柔的俊脸上,还沾着外祖父点点灼热的鲜血,他仪态风度统统不顾,怒吼道:“外祖父,你说的什么话!”
他怎么可能留下外祖父在这?外祖父不过伤了肩部,只要医治及时,肯定无碍的。
越王吩咐心腹暗卫与靖海伯一骑,护着他,再接过身边人奉上的配刀,厉声喝道:“统统给本王下来,全力突围!”
他扫了眼前诸多伏击者,这账只得日后再算。
一时间,越王一方士气大振,迅速收拢人手后,虽艰难,但历经一番血战,亲卫们到底也护着主子,突围而出了。
伏击者没有追赶,对方人数其实要多出不少,他们是靠地理优势,及一开始的箭阵先声夺人罢了,任务既已完成,首领便下令迅速救治己方伤员,并押解上俘虏,一行人飞快打马,往西南方向奔去。
*
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及神机营。
五军营是步军,三千营是三千骑兵组成的,而神机营,则专司火器。
京营这三部分组成,是由百多年前的太祖定下来的。
太祖对火器兴致勃勃,寄以很高的期许,只可惜现实上不大给力。如今制作工艺粗糙,哑炮、炸膛不在半数以下,且这火炮笨重,运输极艰难,射程却不远,而所谓木仓械,更不见踪影。
神机营形同虚设,只有个名头在,现今依旧是冷兵器的天下。
三千营骑兵固然精悍,但人数不多,因此京营中,一贯是由五军营为重,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周阳胜,也稳坐京营头把交椅。
越王一行突围而出后,直奔京营,目标便是这个周提督。
只要拿下他,基本大局便定了,伏击者的主子是谁,越王心知肚明,他对秦王恨得咬牙切齿。
周阳胜刚刚接到建德帝驾崩的消息,他正要赶往西山,不想,却听下边人禀报,越王已到了辕门。
他眉心一跳,越王来得也太快了。
“走,出去看看。”
越王为何而来,不言自喻,只是周阳胜也没丝毫怠慢,该迎出去就迎出去。
五军营提督内臣之下,设二武臣,越王岳父成国公就是其中之一,建德帝驾崩时,他刚好前往西山禀事,因此也随女婿一并返回。
一进辕门,成国公立即命人找军医来,周阳胜出来时,刚好看见被匆匆抬走医治的靖海伯。
越王一众颇为狼狈,不少人身上负了伤,衣衫染血,面上犹带杀气,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两皇子之间,这么快便开始了短兵相接?
周阳胜久经官场,又领军多年,目光毒辣,一眼就看明白了八九分,只是他也不多说,只上前按规矩给越王施了礼。
他状若无事,越王一行却不能如此,时间紧迫,早一步处理妥当,才是上策。
成国公大喝一声,“周提督,你可认得此物?”
周阳胜蹙眉抬头一看,越王已经副印取出,托于掌中,他一惊,“这是……”
他当然认得这个玉宝,数年前,建德帝大病后唯恐有变,遂将副印交到张贵妃手里后,还特地给周阳胜打过招呼。
作为建德帝的铁杆心腹,周阳胜当年对主子的想法心领神会,若是当年真变天了,越王手持副印来接手京营,他肯定二话不说从了。
但问题是,如今几年过去了,局势早已今非昔比,主子的心意也必然不是一成不变,再见到这枚副印,周阳胜踌躇了。
偏偏,建德帝已经崩了。
从,还是不从?
周阳胜固然忠心,但如今老主子已经没了,他走的是仕途,当然得想想自己的后路。
两位皇子中,周阳胜其实对秦王更欣赏,秦王少年就藩,二三年时间,便将藩地兵将收复得妥帖,要知道军队这玩意,
其实更讲究实力,要想让下面人心服口服,非手腕过人本领过硬不可,若不然,凭你是皇子藩王,也能把你供起来。
秦王文能治理藩地政务,劝农桑,务积谷,百姓安居乐业;武能统领麾下兵将,如臂使指,北拒鞑靼,护一方平安。
相较之下,一直留在京中党争夺利,孜孜以谋取帝位的越王,就明显逊色多了。
不提太子,其实周阳胜更偏向秦王,只是思绪百转千回后,对建德帝的忠心仍然占了上风,既然这副印前几年已打过招呼,那越王应是从正常渠道取得的,毕竟,这玩意也非别人轻易得见。
越王将玉宝交到周阳胜手上,他仔细辨认过真伪后,暗叹一声,立即跪地,认了新主。
周阳胜一下跪,越王心中大定,他忙俯身,亲自将对方扶起来,“周提督无需多礼,你尽忠职守,父皇在天之灵得见,必万分欣慰。”
随着这新的主从关系出炉,京营被越王持副印接掌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被军中大小将领知晓。
“既然提督大人已认出印信,我等自然要遵从大行皇帝遗旨。”
某卫统领颔首,如是对身边的副统领说道,而他面前这位副统领年约三旬,生得浓眉大眼,正是先前雪灾时,与赵文煊合作过的西平候世子胡钦中。
胡钦中顿了顿,半响方道:“统领大人,胡某并不以为如此。”
“哦?这是为何?”
统领很诧异,侧头看过去,只是他话到一半,便不能继续说下去了,雪白刀光一闪,他人头落地,鲜血喷涌,碗口大一个疤,他只能十八年后再当条好汉了。
胡钦中手里握着方才迅速抽出的配刀,刀身垂下,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他头上脸上溅了不少血液,也不在意,只随手一抹。
其实,更看好秦王的,不仅仅是周提督,还有西平候父子。
自打京城夺嫡之势愈烈,胡氏父子难免格外关注三位皇子,太子就不说了,经过一轮仔细的观察分析,秦王与越王之间,二人将目光放在秦王身上。
西平侯府表面不动声色,是个铁杆保皇党,但实际方向已经向秦王倾斜。
如今建德帝已崩,越王来接掌京营,这是最后一次站队机会了,胡钦中当机立断。
他头顶这位统领,是提督周阳胜的心腹,胡钦中不可能策反对方,于是他利落一刀,将对方放倒。
自从看好秦王以后,胡钦中也适当布置了一番。他杀了统领之后,就着营房里的冷水洗了手脸,略略整理一番后,若无其事出了营房,把房门掩好,并迅速去联系自己的心腹。
由于他早有准备,顺利放倒了统领的几名心腹,整个卫便掌握在手中。
接着,胡钦中马不停蹄,去寻找他的父亲西平候。
京营的两位武臣,一位是成国公,而另一位则是西平候,两父子早已密议过多次,乍闻越王接掌京营之事,父子二人的反应大同小异。
等胡钦中迅速赶到父亲处时,西平候胡振山的动作已经结束了,他手底下本有三个亲信卫,又借机掌控了两个,加上儿子这一个,父子两人手上共有六个卫。
胡振山见了儿子,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说,立即吩咐下去,命手下将士立即悄悄准备行装,半个时辰后出发。
父子俩曾经仔细分析过秦王越王,越了解,越笃定,即便越王持印信来接掌京营,他们可不相信,秦王会毫无准备,束手待毙。
他们认为,胜利必将属于秦王。
今日一旦他们听了越王指挥,他日恐怕讨不了好,历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父子二人相当有默契,要在这情况不明之时,做一回送碳人。
京营共有四十八个卫,胡家父子掌握了六个,他们不大满足,打算浑水摸鱼,趁着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刻,多多将军士纳入手中。
条件也是现成的,所谓悄悄收拾准备,不可能无声无息,毕竟六个卫足足有将近三万人,这种事主要是瞒上,附近肯定有人察觉,立即便往自家统领处禀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