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微沉。抬头看她,就见她虽然目光涣散,却仍努力的睁大双眼,仿似想要看清他到底是谁。而她话语里的那份焦急和期待……
李修尧立时就可以断定沈沅心中是有一个人的。而且只怕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很亲昵。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何,李修尧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完全的沉了下去。
而这当会他望着沈沅,见她面对着他的时候举止言语礼貌周全,虽然挑不出丝毫的错来,但到底是客套疏离的,如何有刚刚对她心中那人的亲昵和依赖?
李修尧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些酸溜溜的。如同打翻了一瓶陈年老醋一般,到处都是酸味。不过面上神情还是淡淡的:“沈姑娘客气了。”
沈沅一来心中着急寻找沈湘,二来刚刚将李修尧错认成了玉郞,到底还是有些羞涩的,于是对李修尧又道了一次谢之后就开口作辞,准备离去。
李修尧却叫住了她,直接了当的问道:“我看沈姑娘神色焦急,四处张望,可是在寻人?敢问是在寻何人?若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些忙。”
沈沅有些犹豫。
李修尧现如今是都督同知,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要听他的命令行事,若能让他寻人,想必便是那人躲到了老鼠洞里都能让他寻出来的。但一来她并不想和李修尧过多接触,二来沈湘的事若闹大了也不好,所以想了想,她还是开口拒绝了。
李修尧这时却是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刚刚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似有几分眼熟,现在细想来,应当是令妹。且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两个人看着举止亲密。沈姑娘可是在找寻令妹?”
竟然被他给猜中了自己在找寻沈湘的事。
不过这当会沈沅也顾不上惊讶了,忙问道:“请问李公子是在何处看到舍妹的?还请明示。”
李修尧望了她一眼,心中可以肯定沈沅就是在找寻她的妹妹。只不过她妹妹身边站着的那位年轻公子又是什么人?为何沈沅要这样着急的找寻她的妹妹?
那个年轻公子的相貌倒是生的清俊,是时下京城中的姑娘最喜欢的那种文人相貌……
李修尧的心中便又觉得有些酸意,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说道:“在前面一处茶肆中。若沈姑娘不嫌弃,我带你过去。”
沈沅开口道过谢,随后便跟随在他身后往前走。
李修尧见她面色苍白,想是刚中的暑气没有完全消散,便只拣树荫底下走。
池岸边多栽有柳树,长长的枝条垂下来,很能遮挡一些日光。而且不时有风从水面上吹过来,也有几分凉气。
树荫底下或坐或站了人,都在观赏荷花。见沈沅相貌出众,那些人反倒不看荷花了,目光只盯着沈沅瞧,如同痴傻了一般。
李修尧见了,长眉微皱,目光冷冷的瞥了过去。
虽然是在盛夏,但被李修尧冰冷的目光这样一看,这些人还是觉得心中寒意顿生,如何再敢看沈沅?纷纷的转过了头去。不过到底还是不时的转过头来,暗中偷觑着。
李修尧眉头拧的越发的紧了。
他四处一望,见前面有一处店铺,卖油纸伞,帷帽之类遮阳的东西,他便转头简短的说了一句:“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而后就快步的往那间店铺而去。
片刻之后他回来,手里就拿着一顶帷帽。
他几步走到沈沅的面前,伸手将这顶帷帽递了过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戴上。”
沈沅看着他手里的帷帽。
竹叶棕丝的宽檐笠帽,帽檐一周垂下来的白色面纱薄且软。
其实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子是可以随意出家门的。且出家门了也不用将全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至少沈沅就很少在街上看到有女子会戴帷帽,但这会……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了谢,然后伸手接过了李修尧手里的帷帽,戴到了头上。立时她娇美的容颜便被帽檐处垂下来的白色面纱给遮挡住,旁人再看不清了。
李修尧见了,这才觉得心中熨帖了一些。
他满意的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往后你出门都要戴着帷帽。”
是那种命令的口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实在是不喜旁人的目光落在沈沅的身上。看到那些人的目光,他心中竟然止不住的就生了几分暴虐,想要过去将那些人的眼珠子都给抠出来。
沈沅没有说话,不过她心中觉得李修尧实在是有些多管闲事,而且方才他那句话说的也实在是强势。但转念又想着李修尧现在身处高位,想必平日对人发号施令惯了,所以同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带一些命令的口气,倒是可以不用同他过多计较,还是找寻沈湘要紧。
于是她就又说了一遍:“请问李公子是在何处看到舍妹的?烦请带小女过去。若李公子有事,不方便带小女过去,便请指个方向,小女自去找寻舍妹。”
这话虽然说的委婉,但已是催促的意思了。
不过李修尧见她刚刚很乖巧的戴了帷帽,又对他说的那句往后出门都要戴着帷帽的话没有提出异议,想必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他觉得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唇角带了浅浅的笑意:“我没有什么事。现在就带你过去。”
说着,就转过身,抬脚往先前他看到沈湘的那间茶肆走去。沈沅落后他约五步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一路过去,就见空中的云层慢慢的多了起来,遮挡住了日光。只不过却丝毫不见凉意,反倒觉得越发的闷热了起来。
及至等到了那处茶肆,里外都找寻遍了,却不见沈湘的身影。
沈沅让采薇过去同茶博士打听。采薇向那茶博士描述了沈湘的身高,相貌,问他刚刚可有见过这样的一位姑娘。茶博士想了想,点头说道:“方才是有这么一位姑娘来过。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两个人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子旁很说了一会儿话。不过刚刚离开了。”
沈沅听了,就要带着采薇和青荷追出去。
不过她尚且还未出门,只见外面忽然狂风大作。一道极大极亮的闪电仿似要劈开天地一般的闪过,随后就是一道闷雷轰隆隆的猛然炸起。
沈沅吓了一跳,面色发白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是极怕打雷的。以往若遇到打雷的天气,她总会躲到床上去,放下床帐,用被子紧紧的包裹住自己,然后闭着双眼,抬手捂着耳朵,仿似这样就能看不到外面的闪电,也听不到外面的雷声。但是这当会……
空中乌云聚集,天色尽暗。闪着白光,长长宽宽的闪电不时的在空中亮起,暴烈的雷声不断,窗棂,地面,仿似都在震颤着。然后大雨倾盆而下。
外面有人在雨中奔跑。都是方才在池岸上观赏荷花的人。看到路边的酒楼茶肆,就纷纷的跑进去躲雨。
这间酒肆里也有人跑了进来,挨挨挤挤的,眼看就要碰撞到沈沅。
慌乱中,沈沅就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张靠墙的条凳上坐下。
外面天色漆黑如浓墨,茶肆中自然也昏暗。沈沅坐在椅中,双手捂着耳朵,低着头坐着。
她想起上辈子她失明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盛夏,外面雷声大作。她盘膝坐在垫着厚实软垫的地上,头枕在膝上,也是这样双手捂着耳朵,怕的浑身都在发抖。不过后来她却渐渐的不怕了。因为玉郞坐在她身边,伸了手轻握着她手。
他的手温暖干燥。她可以感受到他手指上的薄茧,还有手掌心中一道纵横的细微刀伤。
她问过他,知道这道刀伤是他用手握住敌人劈过来的长刀时留下来的。她还记得当时她伸手轻轻的摸着那道刀伤,轻声的问他:“痛不痛?”
察觉到他的手抖了一下,随后他另一只手伸过来紧握住了她的手。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早就不痛了。”
想到这里,沈沅只觉眼眶发热。
自重生之后她也根据上辈子的一些细节推敲过玉郞的身份。但除却知道他是个武人之外,其他的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玉郞他实在是心思缜密,做事又细致,将他自己的身份隐瞒的那样的滴水不漏。
这辈子她却要怎么去找寻他呢?沈沅心中叹息着。又想着,若找寻不到玉郞,她是宁可再不嫁人的。
夏日的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须臾的功夫,雷声便慢慢的小了,天也渐渐的放亮,雨虽然没有停住,不过已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茶肆中有性子急的人,见雨小了许多,便急着回家。又有两三个文人雅士的模样,说这雨后赏荷是最好的,便也相约着一道儿走了。剩下的还都坐着,正吩咐茶博士倒茶,拿糕点。
沈沅放下了捂着双耳的双手,然后一抬头,就见李修尧坐在桌旁相邻的一条条凳上,正伸手拿了茶碗在喝茶。
他微垂着头,眉眼被杯中袅袅而上的水汽模糊了一些,看着倒较平日柔和了许多,再无冷冽之意了。
察觉到沈沅的目光,李修尧也抬头望了过来。沈沅猝不及防,目光与他对上。然后她立时就转过头,看着窗外白雾稀薄中的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