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用,婢子身边就个小包袱,往后需要什么,还得让姑娘赐下来。”
说着,盛嬷嬷的目光在厅内溜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最娇媚明艳的少女身上,叹道:“这位便是八姑娘吧?可真是漂亮。”
饶是她在宫里见多了美丽的贵人们,这位八姑娘依然是最好看的一个。特别是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和明媚的相貌相映衬,更是显得夺目非常。
君兰刚才听闻盛嬷嬷说是来伺候她的,就已经起了身。只是因着长辈在说话,故而不曾开口打断。
此刻听盛嬷嬷与她讲话,君兰方才往前迈了两步,福了福身,“见过嬷嬷。”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往后您是我的小主子,哪里能让您这样。”盛嬷嬷避开这一礼后上下打量着她,赞道:“姑娘好气度。”
君兰脸颊泛红。
闵萱看看外面天色,有些着急:“八姐姐,快点吧,快要迟到了。”
“怎么?”盛嬷嬷也朝外看去,“什么迟到?”
闵老夫人亲自与她解释:“荷花巷那边请了一位郭嬷嬷,姑娘们得去学规矩。这不,时间要到了,再不去怕是会迟。”
盛嬷嬷若有所思,“这个时辰还早得很,怎地就要开始了?”复又一笑,与君兰道:“没事。今儿姑娘们是因了我的关系而去得晚,有事我来说。”
闵菱也有些着急,女孩儿们就一起拜别了闵老夫人,往荷花巷去。
一路上,盛嬷嬷都跟在君兰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曾远离,也不曾靠近。旁人与她说话,她只简短作答。只君兰和她说话,方才笑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多时到了荷花巷内。
郭嬷嬷早已等在院子里。听到少女们进来的欢笑声,她眉心冷然一皱。好在那欢笑声到了这院子门口戛然而止,她的眉心方才舒展了些。
冷眼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几名少女,郭嬷嬷正待进屋去,却意外地发现人群里出现了个不合时宜的身影。
盛嬷嬷。
两人本就关系不好,此刻相见,更是不悦。
看一眼盛嬷嬷身边的人,郭嬷嬷冷声道:“八姑娘?”
君兰走上前去。
“今儿八姑娘仪容不整,罚坐两个时辰。”
此话一出,除了闵玉容外,所有姑娘们都愤然了。
“嬷嬷。”年纪最长的闵菱当先说道:“君兰没有做错什么,还望嬷嬷仔细查看。”
君兰亦是抬眸道:“不知嬷嬷说我仪容不整,因了何缘故?请您来为我指出一二。”
郭嬷嬷走到君兰身边,抬手正要勾起她耳边的发丝,手一抬,腕间却已经被人大力擒住。
盛嬷嬷握着郭嬷嬷的手往旁边一甩,说道:“宫里头的这些小把戏就莫要再使了。我只想告诉你,我并非是被赶出宫来,而是皇后娘娘让我来伺候八姑娘的。”
郭嬷嬷严肃刻板的神色里现出一丝裂痕。
两人目光相对半晌,最终郭嬷嬷当先撤开视线,往旁看去,冷冷说道:“今日练习端茶姿容。我不管你们背后有谁撑腰,只要不符合我的要求,便依着规矩来!特别是那最差的,一定要严厉惩罚!”
所有姑娘们都看向了君兰。
闵玉雪小声和君兰道:“八姐姐,你小心着些。我们昨儿已经练了一天了。”
这话说得明白。
她们几个昨天练了一天,那么这里头最不符合郭嬷嬷要求的,一定是君兰无疑。
君兰有些紧张,跟在姐妹们中间往屋里行去。
郭嬷嬷走在最后。刚要迈步而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我们既是旧相识,”盛嬷嬷道,“好不容易重逢,不说几句话怕是不妥吧。”
郭嬷嬷不欲搭理。
盛嬷嬷道:“有些话,你若不提前听的话,后悔了我可不管。”
在宫里生活久了,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左思右想后,郭嬷嬷终是跟了她一同往院子的一角行去。
盛嬷嬷当先驻足,转过身来,笑看着脸色沉郁的郭嬷嬷。
“有话快说!”郭嬷嬷哼了声道:“我怕你作甚?要知道,我现在是自由身,自个儿为自个儿做主。你不过还是个伺候人的,有甚可怕。”
“也不尽然。”
盛嬷嬷淡淡一笑,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原先不说,是因为你我同在浣衣局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多留些余地大家也好一起做事。如今我有皇后娘娘和闵九爷撑腰,你若对我小主子不敬,我便没有再为你遮掩的必要了。”
听闻这话后,郭嬷嬷脸色顿变。
她们两个人在宫中的时日已经很久,算算有几十年了。今上的先皇祖父武宁帝在位的时候,两人便已经在宫内伺候。
很多人都不晓得,她们两个刚入宫不久的时候,是在同一间屋子里住着的。
郭嬷嬷把自己当年的事情仔细想了许久,方才冷笑着说道:“我行的端坐的正。有甚要怕你的。”
“是么。”盛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倘若我说,我知道你仿的是何夫人的字迹,那又该如何?”
此言一出,郭嬷嬷顿时面色灰败。
她当年能够得到武宁帝的另眼相看而有过一夜恩泽,凭的就是一手好字。而那时候她练字,正是模仿的何大学士之妻的字迹。
“你胡说什么!”郭嬷嬷咬着牙往前一步,低声呵斥,“何家的事情,哪里能随口乱说!”
三十一年前,何大学士谋逆之罪证据确凿,何家满门抄斩。
谋逆是极重之罪,更何况当时武宁帝特意下令,何大学士夫妻二人所写手稿全部焚烧殆尽,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
因此,郭嬷嬷受宠那次是在何家满门抄斩前就罢了,往后再私下里学习何夫人的字迹便是相当严重的罪责。
郭嬷嬷心里又惊又俱,胸口起伏不定。
盛嬷嬷笑道:“乱说不乱说是一回事。我既是说了,你也无凭无据我曾讲过什么。但,你这字写了几十年,想改也改不成了吧。倘若被人发现……”
“倘若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再识得这样的字!”郭嬷嬷低喝道。
她几十年久居宫中,只与武宁帝有过一夜夫妻之实。为了把当年那一丁点儿的缱绻情意记在心里,她一直不曾变过字迹。
却不曾想几十年过去了,到了宫外,还是有人认得出此种字迹。
郭嬷嬷眼中划过厉色,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说!”
“没什么。”盛嬷嬷依然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你少为难我小主子,我或许看在你多年情意未变上放你一马。若你再这样苛责我小主子,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要知道——”
盛嬷嬷朝郭嬷嬷勾了勾唇角,“旁人认不出这字儿,可太后认得。”
潘太后与何夫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即便旁人不识得了,潘太后也能认出这字来。
郭嬷嬷的手指尖颤抖着抬了起来,又慢慢放下。最后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两位嬷嬷在屋里头说着话的时候,有小丫鬟缩头缩脑地到了院子里头去寻姑娘们。
看到六姑娘闵玉容,小丫鬟悄悄地溜了过去。避开六姑娘身边的丫鬟,她很小声地与闵玉容道:“姑娘,外头有位公子来寻您,说是与您相识的。”
闵玉容听了这话又羞又急,扭头道:“我不认得什么公子。我日日在闺房内,你莫要坏了我的闺誉!”
小丫鬟捏了捏袖子里的两个铜板,急道:“那位公子是个好人。很和善,风度翩翩,又很有礼貌。姑娘,若是坏人,婢子决然不敢让您去见他!”
听闻“风度翩翩”四字,闵玉容的心里忽地想到一人。
京城之内,怕是只有洛家的世子爷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她左思右想,看郭嬷嬷和盛嬷嬷两人说着说着好似吵了起来,郭嬷嬷不知道生了什么气出了院子,她这下下定决心跟了小丫鬟往外走。
一路走小道,到了宅院的一个偏门处。是仆从们进出之地,往年用的多,这一两年已经很少用了。
小丫鬟推开门,催促闵玉容快一些。
闵玉容怀着欣喜往外而去,抬头一看,心里顿时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原想着翩翩如玉的佳公子是洛世子,谁曾想居然是个不相识的。
此人无论身材相貌学识风度,没一样比得上洛世子。闵玉容扫了一眼后,就打算转身回去。
哪知对方看到她后却是骤然一喜,大步追了上来,“六姑娘?可是六姑娘?”
他跑得比她快,把门堵上了。
闵玉容气极,低着头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听说六姑娘你在家里受了委屈,想要帮一帮你。上一回我也想帮,可闵九爷太凶狠,把我丢给我爹害我挨打。这些天我在养伤,刚好就来看你了。”
少年说着,偷偷去看眼前的清秀佳人。
他正是之前接了露儿状告闵九爷状纸的顾家少爷,顾柏杨。
京兆尹顾林知道他所作所为后,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勒令他不准出门。他好不容易才瞅了机会来探望这位苦命的闵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