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皇后舒缓了下,方才低声说道:“今儿太子在东宫里打死了个太监。太子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清王觉得他不该对人私下里用刑。”
君兰心中蓦地一惊。但因顾忌着现下的气氛,没有露出任何不同的表情。
东宫里今日被打死的这名太监名叫王泉。
王泉是在东宫里做了好几年活儿的老太监了,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
其实,以他的资历,早就够格升为一宫中的太监总管。之所以迟迟没有让他去旁的宫殿做事,也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点毛病。那就是喜欢小偷小摸。
他这种恶习早就有了。因他是从太子很小的时候就在太子身边伺候,所以一直留在东宫中。且,他平日里偷窃的也不过是点小东西,又是从其他的太监宫女那儿窃取的,并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因此,以往的时候都是给他几十个板子,挨完了再养伤。
这些年过去,王泉的事情一直没有变过。都是做错事,而后受罚,而后养伤,再回来继续伺候。
只是今年事情有了转变。
不知何时开始,王泉居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在东宫里就悄悄与人赌着,后来和其他宫里好这一口的也有了牵扯。
最过分的是,这一次他为了还赌债,居然把手伸向了太子那边。
王泉这样的脾性,是没有资格进太子的屋子收拾的。
说来也巧,昨儿的时候刚好其他公公们都有事,有的去了别的宫殿,有的则是去忙手中的事务。一时之间,太子屋子里没人去管。
结果,王泉就跑了进去,偷了一个发冠。
原本太子的发冠众多,少一两个或许也不会知晓。偏这王泉甚少在太子身边近身伺候,并不知道太子的那许多东西是怎样的。故而拿了这个。
这碧玉云纹发冠,乃是当年太子生辰的时候,皇上所赐。太子虽平日里不佩戴,却也放在了显而易见的位置。就是为了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时时刻刻牢记父皇对自己的好,以及当时父皇赠送玉冠时那殷殷叮嘱的话语。
王泉拿走东西的第二天早晨,太子就发现了不对劲,赶忙让人四处寻此物。
没多久,王泉所作所为败露。
今日早晨被抓的时候,王泉正想托了那来回宫中送物品的人帮忙卖了这个玉冠。
证据确凿。
卿剑锋气愤不已,直接让人给了王泉几十板子。
原本说的是九十九大板,可是打了不到四十大板,那王泉就没了气。
这算是私下里随意处置的了。依着律例,即便他是太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没有定罪的人给打死。
更何况,是当众打死。
有那么多人在看着。
想遮掩都没办法。
事后卿剑锋有些心慌,便寻了董皇后商议对策,看看如果元成帝生气了的话,这事儿该怎么和他说为好。
谁知还没来得及告诉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人、清王爷就找了上来,问起此事。
左都御史大人铁面无私,多少贪官污吏都折在了他的手里。而且,他还是最受皇上重用的重臣。
卿剑锋有些绝望。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只能和盘托出。
清王本就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来寻他,听了他的话后,清王爷二话不说,直接让他去找皇上,坦诚自己做错了这件事。
卿剑锋觉得清王爷处置不妥当。他若是不惧陛下的话,就不用和母后还有皇叔商议了。可皇叔非但不帮忙,反而让他去寻皇上坦白一切。
卿剑锋觉得清王管这事儿管得太严了些。民间也有不少的人对家仆私下用刑,死了的也不是没有。偏他这个要管着了?
卿则的意思,并不是不准太子严厉处置。可这事儿不能私下用刑,而是要把王泉暂且押下,待到审问完毕后,依着律例进行严惩。
但是太子觉得这王泉任性妄为,居然连太子的东西都敢随意买卖,居然还偷了圣上所赐之物。几十板子打下去,即便打死,那也是他罪孽深重,合该如此。
清王爷和太子殿下都觉得自己的观点没错,据理力争,谁也不肯让着谁。到最后,两人僵持住,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冒出口来,一时间僵持著,而后争吵愈演愈烈。
“我没觉得自己有错!”卿剑锋恨声道:“那人本就该死。我这法子没有错。”
卿则冷冷说道:“没错就能私下里随意打死人了?你就不怕自己量刑太重了些?”
卿剑锋哈地一笑,咬着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都察院和大理寺也不见得就干净。有时候为了目的达到,你和丁灏也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你们用的那些手段就没事儿,我这正大光明地处置人,反倒是有错了?”
“那么多人在看着。”卿则厉声道:“有那么多太监宫女作证,你随意打死了人。消息传出去,你该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释。”
卿剑锋哈地笑了声,笑容揶揄,“原来王爷是怕消息传出去影响我声誉。怎么?在人前和在人后不要一样么?我明白了,王爷这是在教我,做坏事的时候一定要避开人。我知道了。往后我一定做什么坏事都避开你们,免得被你严厉看管着。”
卿则眉目骤冷,“我是在和你说,做事一定要有分寸。你可是东宫太子!”
“太子又如何?太子就不能有自己的血性和脾气了?”卿剑锋嗤道:“如果清王爷怕自己被牵连进这种事情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放心,我时候自然会把那王泉的所作所为告诉所有人。我想,总有人会觉得这人罪孽深重的。毕竟他可是偷了皇上御赐之物!”
卿则火冒三丈,“问题是你这样下去不行!倘若现在让你帮助陛下处理政事,你也要这样肆意妄为的么!”
两人再度开吵。
潘太后急得团团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拉着君兰的手道:“丫头,你去和你夫君说声。即便他没错,也不用在这个时候和太子争执。大家先冷静冷静再慢慢说。”
君兰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董皇后已然不乐意了,说道:“母后,您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您觉得小九没错,错在剑锋?”
这话让潘太后成功回了神,没有理会争执不休的那边,转向了董皇后这儿:“莫非皇后觉得太子没错,反而是清王做的不对?”
“母后,您想想。”董皇后苦苦劝道:“本来就是那太监不对,做错了事,而且他偷窃的东西还是御赐之物。太子这样严厉处置他,没甚不对的。”
潘太后面露失望,摇头道:“可是规矩既然定下,就是让人遵守的。特别是我们。”她望着董皇后,苦劝道:“咱们站在这最高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评判着。旁人哀家不知道,也不想多管。可是咱们,身不由己。太子既是往后要继承大统,他就得给天下人做个表率。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他总得给个交代出来才行。”
董皇后听闻后,急了,“您也觉得这事儿声张出去不好?可是,母后,剑锋也是觉得这件事情他占理,所以才没有遮着掩着。怎地这样不偷偷摸摸的还有错了!”
“难道你觉得他没错?”潘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侧首问君兰:“你觉得这事儿谁对谁错。”
君兰是不可能给九叔叔拆台的。真让她选个人出来,她一定选择九叔叔。
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表态,无异于火上浇油。
君兰快速思量着,面对着潘太后的殷切期盼的目光,她顿了顿,脸上慢慢现出痛苦模样,轻哼道:“太后娘娘,我难受。”
这样的话一出来,屋子里的几个人俱都惊了惊。
卿则三两步跨到君兰的跟前,关切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君兰捂着肚子,□□了两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难受得紧,有些待不下去了。”
前些天她重病差点离世的事情,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还记得。
看她脸色很差,所有人都不敢再去为难她,急忙叫人来扶着她歇会儿。
“不用了。”卿则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来吧。我扶着她过去。”
听闻这话后,再看他那焦急的神色,旁人也不好多勉强他什么。
潘太后只能道:“好。”
卿则扶了君兰一步步往外走去。行至半途,还没出院子,就听到院门外有公公高声唱和。
“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停住步子行礼,“吾皇万岁。”
伴着这声音,元成帝大跨着步子进了院中。鹰目环视四周,冷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卿则挂念着君兰的病情,抿唇不语。
董皇后刚才讲了一遍后心里犹在难受着,也没开口。
最终还是潘太后怕君兰身子不适难受,让他们夫妻俩先行离开。她把元成帝叫到屋里去,将事情大致解释了下。
*
回去的路上,卿则扶了君兰躺好后,就在她身边安稳坐着。
车子慢慢行驶着。
卿则静默着看了小娇妻一会儿,突然开了口:“莫要这样了。和我说说,究竟怎么了。”
君兰原本还是拧眉闭着眼,听闻他这话,她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悄悄地眯起眼睛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