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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兰早晨本就起得晚,回到思明院后翻了一会儿书,就到了午膳时候。略微用了一点点膳食,她躺着午休,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耗了许多时候,又数了无数的牛和羊,这才终于睡去。
因为睡得太晚,所以醒来时候也就真不太早了。
吩咐了人开始准备晚膳,君兰就去到了院子里,四处寻找着细长叶片的那种青草。
——九叔叔说过,这种青草最适合编制小鱼。
现在天气冷着,青草发芽的不多。君兰好不容易才凑起来一小捧的嫩草,拿到了院中央的石桌上,慢慢编了起来。
闵清则回到家中的时候,就见君兰正编着一条条的小鱼。而且瞧上去动作有些吃力。
现在是初春,草儿正在发芽,所以娇嫩无比,韧性不足,还有些短。
她编的有些吃力。那些草儿三根头尾相接方才够盛时一根的长度。这样一根根接起来后,再凑足几个来回编制。
殊不知草儿终是太嫩了些。好不容易编起来,却因头尾相接部分太脆而现出裂纹。不多时,裂纹加重,慢慢的就有草茎接连断开。
君兰心疼地看着那些草茎,抬手继续编。
可是编了之后,依然还是有断。
君兰沮丧万分地把手中几个小鱼丢弃在一旁,独自走到廊檐下生闷气。
闵清则莞尔,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在怀里,笑问道:“和我说说,谁又惹了我们八姑娘了?”
君兰低头不语。好半晌才憋出话来,把今日遇到闵书钰的事情与他细细说了。
闵清则笑着轻抚她头顶柔软的发。
“无需搭理他。”闵清则淡笑,“五夫人做事太过不稳,终归会自己跌倒。我们无需理会她,自然更不用理会闵书钰。”
想到闵书钰醉酒时候那一声声“小茗儿”,闵清则笑容微敛,低头与君兰道:“往后看到他就躲远一点。此人心思不正,你可晓得?”
君兰不知闵清则口中的“心思不正”是何意思。
但她知道,闵书钰那里是真的不能再搭理了。特别是往后她和高氏的矛盾可能会越来越深,与闵书钰怕是会冲突多和睦少。
自小她就和闵书钰不对付。现下九叔叔开了口,她自然更是不会去理会,故而点头道:“我知道。九叔叔放心就是。我有分寸。”
得了她这样的保证,闵清则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牵了她的手一同往屋里走。
因着刚才她在郁郁地编小鱼,且还费了那么多的心思都连续断裂,他心疼她费的那些心思。在往书房走的时候,他顺手捞起了好几个她的裂开的小鱼,搁在手中,一同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
因为总也想不通丁斌留下的这个“字帖”究竟是有什么暗含的作用和疑似,所以他当时正仔细地把这本书再次看了一遍。
而后那书就留在了桌案上,没有收起。
闵清则拉了君兰的手走到桌案便,抬手示意她随便坐,他则拿着草茎到了桌案前,把零零散散的小鱼搁到了桌子上,打算细细拼接一下,看能否凑出一个完整的来。
因着摊开的书就在椅子的正前方,所以闵清则搁置断裂的小鱼时,就把它们放在了那本书的上面。
生怕断裂草茎上的汁液会弄脏了书册,闵清则手顿了顿就打算把书册抽出。
谁知刚刚动了这个念头,刚刚把书册抽开一点点后,他却忽地发觉了不对劲。
闵清则眉目骤然冷峻下来,紧紧盯着小鱼和书册,口中唤道:“丫头,你过来看看这个。”
☆、第七十九章
君兰不解, 走到桌案旁凑过来望着桌上之物, “九叔叔说的是看什么?”
闵清则稍微往旁边挪动了下, 让君兰正好在书册跟前后,方才动手。
他把君兰编的有些碎裂的小鱼稍微撑开一些,让小鱼的纹路间各自拉开一段距离。直到每四条纹路间形成的“格子”有一个字那么大了,方才松开手。而后指尖稍微挪动, 将格子摆在了书册上。
这时小鱼的纹路边缘,也就是那些草茎,它们压住了一些字。然后它们形成的格子中间, 有字显露出来。
君兰静静地看着九叔叔的一举一动。直到闵清则修长的手指抬起, 方才把视线从他的手指挪到了书册上。
这一看不要紧,她错愕地发现, 在那些小鱼之间格子里的那些字,居然能凑成一句话。
“这、这是——”
“我还没有细看。这是刚刚发现,所以让你瞧瞧。往后我打算再稍微细看一下。”闵清则沉声道:“若是没有猜错的话, 这书册上所写的内容, 与当年的案子有关系。”
此刻,在此页上面, 小鱼间的空隙连成的那句话分明是“陶家参与何家事”。
丁斌是在“说”,他查的那件案子的结果!
陶宗民他们果然参与到了何大学士家的那桩案子里!
君兰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九叔叔在说什么了。她把小鱼拿起, 然后慢慢挪动。再换个地方,继续挪动。
不甘心,再翻一页,重新挪动。
她发现只有把小鱼放在特定的地方, 方才能够让它纹路中间空出的那些字成为一句话。但她翻了七八页,除去九叔叔找到的那句外,也只寻到了一句话。
因着心里太过激动,君兰的手指都在轻微地颤抖。
闵清则静静看了会儿,忽地探手出去,把她的指尖握在掌心。
“莫要看了。”闵清则用另一手轻轻地把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待我细细看过后再与你说。”
“可是、可是——”君兰忍不住盯着那书册看,眼睛渐渐湿润,“可是那里面分明是——”
“我知道。”闵清则把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前。待她思绪平复些了,方才道:“丁大人使了这个法子把事情写在里面,便是为了把真相藏匿起来,不被人轻易发现。既然如此,有一两句明显的已然难得。后面的我再仔细去瞧,看看是不是有甚旁的线索。”
有的话语,可能是直白些的句子。
但有的则可能是暗示。
具体暗示什么,需得仔细查阅一番才能知晓。
君兰没料到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居然有这样大的作用。
想到陶家,想到何家的惨案,想到丁家为了查明真相而付出的惨痛代价,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闵清则紧紧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脊背。
“莫慌。”他轻声与她说道:“这事儿既是有了眉目,我一定会仔细查清。你放心。”
君兰点点头,哽咽着说道:“九叔叔一定能行的。”
闵清则把她牢牢地搂在怀里,轻轻叹息着,慢慢合上眼帘,把眸中的悲痛与伤感尽数掩下。
当初他知晓丁家查陶家事后被灭门,就知道丁斌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却没料到丁斌会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给“讲”了出来。
怪道丁朗会让彭氏一直带着这本册子。想必这里面藏着十分重要的讯息。
但——
闵清则轻抚着女孩儿脊背的手忽地一顿。
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春芳也提到过,少爷让少夫人学了什么。然后是和这本册子有关系。
可是丁朗怎么会编这种小鱼?
闵清则之所以会编这种小鱼,是父亲教与他的。不过,父亲原先也不会,是母亲教给父亲的。
当年他还小,曾经问母亲,为什么不教给他。
母亲说,这个小鱼的编法,她是跟家里人学的。她不愿意他和她娘家的事情有任何的牵扯,所以不肯教给他。
可是母亲教给了父亲。
因为他怏怏不乐,把事情与父亲说了。父亲就从母亲那儿“骗”来了编法。
其实也不用骗。
母亲从那件事里逃出来后,最依赖父亲,是父亲护着她长大。待她及笄后就跟了父亲。只要事情不牵扯到旁人,父亲要她做什么,她都给。
然后,父亲把编法悄悄地教给了他。
父亲告诉他,母亲是经历过太惨痛的事情,所以做事有些太过小心了。
父亲还说,让他不用太过紧张。母亲还是很疼他的。
那时候他一知半解。
后来慢慢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想要和母亲说说话,却是再也不能了。
自打生下他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从来都身体没有健康过。父亲一直给她吃药调养也不见有大的起色。
在他九岁那年,母亲去了。
父亲哀痛至极。没多久,父亲也卧病在床,起不来身。
父亲临去前,嘱托大皇兄,也就是今上要好好照顾他。又把他交给了闵大人照顾。
闵大人少时是安老王爷当年的伴读,两人关系极好。安老王爷知道他的存在,闵大人也知道。
当年母亲能够逃出来,安老王爷也帮了忙。
不只是安老王爷,还有纪老太爷和太后。
为了何大学士与纪英华的小女儿,所有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把人从一处转到另外一处,改了数个身份,方才有了后来的安宁……
想到往年种种,闵清则呼吸沉重且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