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走到了屋里瞧见闵九爷还在后,她心里就骤然地紧缩起来。行礼后,也不敢如以往一般与姑娘笑说着闲聊了,而是摸了椅子后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闵九爷一直在看屋子里的字画,并不多说什么,也不往她们这边看。所以不知不觉的,春芳就放松下来。拖着椅子到了姑娘的跟前,边给姑娘斟着茶边继续闲聊。
从丁家的瓷器说到了茶具,再说到丁家收藏甚多,特别是书。丁家老爷和少爷都是喜欢读书之人,所以家中对此种物什都十分珍爱。
君兰似是无意的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少夫人随身带着一本书,也没甚稀奇的了。毕竟家中都是喜好读书的。”
说罢,她似是刚刚想起一般,喟叹着解释道:“我说的便是之前你告诉的那件事。丁少爷让丁少夫人随身带书那件事。我原本想着知道了少夫人随身所带物什后,许是能够帮忙尽快寻到她。现在看来,这事儿也没那么奇特,那书也没甚与众不同。便是知道了这是什么样的册子,恐怕也对寻找不利。”
春芳听闻“许是能够帮忙尽快寻到人”后便是眼睛一亮,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上前挪动了身子,向前倾着,努力和君兰靠得更近一些。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寻到了那东西,少不得真的能找到少夫人。”
君兰奇道:“这话怎么说?”
“喜欢读书的人多了去了,怎地没见旁人怀里揣着这么一本东西?”
春芳说着,自己心里也愈发肯定了些,原先不过随口说一说这东西罢了,现在也认真了几分来,回忆着说道:“我记得那本册子大概那么大,比平常的略小一点。字写的稍微密一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点。
虽然她讲的每一句都和那本书册对的上,但是她话语里提到的都是些寻常书籍都可能具有的特征,并非那本书独有。
这样的情况下,非要把她的话语和那本册子牵扯到一起,太过牵强。
但是要让春芳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少夫人那书中写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只因为,她不识字。
要不然也不至于看到过那册子还会猜测着是账簿。
听了好半晌还没甚特别之处,君兰犹不甘心,耐心地问道:“请你仔细再想一想,那册子有什么不同于旁物的特征。比如书上留了什么记号,又有可能有几页折起来、折成什么形状这样。”
春芳苦苦地思索回忆着,很久都没有答话。
就在君兰面露失望,觉得这次许是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春芳忽地冒出来一句:“婢子想起来了!那书要认真算的话,还真有点不同的地方了。”
“是什么地方?”君兰急切问道。
“有次少夫人把它拿出来翻看了下。当时只有少夫人和婢子在,少夫人口渴,婢子给她端水喝。结果倒茶的时候不小心倒出来了,有水沾在了茶杯外头。婢子没看见,就这么端给了少夫人喝。谁知少夫人喝茶的时候,那滴水顺着杯子流了下来,滴到了那本书上。”
想到往日情形,春芳的眼睛慢慢湿润,语气和神态里满是哀伤。
“……少夫人赶紧用帕子把水渍拭去了,并没有责备婢子什么。不过,那擦拭过的地方,纸张沾了点水,稍微有点褶皱。”
说到此,春芳有些羞愧,低着头道;“婢子无能,实在记不清什么了,只这个事情是婢子做错了,所以还有印象,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须知纸张不小心沾上水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她觉得自己啰嗦了半晌也没讲出什么有用的事儿来,十分懊悔自责。
君兰看丁斌那本书册无数遍,对那本书了若指掌。母亲显然对它保护的很好,所以整本书里只一个地方有水渍留下过的痕迹。
听了春芳的话后,她忽地就想到了书册里好似是湿过的略有褶皱的一处,忙问:“不知道是湿了哪个地方?或者是,湿了的是哪个字附近也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春芳本不识字,这样问过去,岂不是在难为人?
君兰正要收回自己先前的话语,谁知春芳却是展颜笑了。
“姑娘倘若问婢子旁的字来,婢子怕是不晓得。但是那湿了的地方那字,婢子却刚好认得。”
“那是——”
“当时字迹旁边湿了一块,少夫人擦拭完水渍后,指了那个沾了点水痕边际的字,与婢子道,”春芳回忆起往事,思绪飘远,“她说,春芳啊,那是你的名字里的头一个字,春天的春,春芳的春。”
说到这儿,春芳忽然泪流满面,双手抬起捂住脸,泣声道:“少夫人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可是,那么好的人,我却再也寻不到她了。”
听闻说起彭氏,先前视线一直放在墙边水墨画上的闵清则慢慢转身过来,抿了抿唇,与春芳道:“丁家少夫人,确实是位很好的夫人。”顿了顿,“我略有耳闻。”
春芳刚才说到了动情处所以难掩情绪。现在听到沉稳男声,她忽地反应过来现在屋里除了她和姑娘外还有一名男子。
闵九爷。
春芳顿时惊得把泪水全都憋了回去。
闵清则低叹一声不再多话。
君兰拿了手帕让春芳擦拭。
春芳不肯接,婉拒。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来,仔细地把手脸擦净。
闵清则趁着这个时候望向君兰。
君兰知道他的意思,遂轻点了下头。
——她手中祖父所写的那本书册上,果真是出现了春芳描述的那个问题。
闵清则听闻后拧眉沉思。
春芳左右检查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了,方才收了帕子与君兰道;“姑娘,婢子说的句句属实。您若是能够寻到少夫人,请务必告诉她一声,婢子一直在寻她!”
君兰心里堵的难受,点头道:“我知道。我一定会转达。”到时候给母亲上香的时候,一定告诉她一声。
“多谢姑娘。”春芳说着,忽地想起一事,又道;“当时少爷除了把这本书册给了少夫人外,好似还教了少夫人什么东西。”
这话来得突然,让君兰措手不及,“教了什么?”
“婢子不知。”春芳摇头道:“少夫人答应了少爷不和旁人说,所以只与婢子说过一两句罢了,并未多言。”
这便有些难办了。
君兰听闻,眉心蹙起。
原本还以为肯定了册子就是当年那本后能够发现些重要线索,从而有转机。现在刚刚燃起希望,才知道丁家对此另有打算。即便有了册子,也需要有其他相辅相成的东西来相助方才可以从中得到线索。
不知那东西又是什么?
*
回去的路上,君兰心情不太好,一直恹恹地靠在闵清则的怀里不说话。坐车行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在不住地喊她。
“八妹妹!八妹妹!你可在里头?在的话请说话!”
这声音十分耳熟。
但是,“八妹妹”这个称呼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可着实不是惊喜,耳熟惊吓了。
君兰缩在车子里打算装作没听见。
闵清则抬手挠着她的脸侧,低笑着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上他的?八妹妹……”他回头朝着声音来处瞥了眼,“可真是热络得很。”
君兰哪里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和她叫得这么亲近了?
原本还想着无视就好,听了九叔叔这几句话后,她倒是气性也给激上来了,过了会儿就让人把车子停在路边,稍微掀开一点点车窗帘子,问道:“顾少爷这样急吼吼地来找我,可是有事?”
顾柏杨见到她后眼睛一亮,含笑道:“我刚从翡翠楼出来就遇到了你的车子,怎么看都像你的车子,所以冒险过来问几句。果不其然,就是你。”
君兰看到他就没好气,闻言点点头,“那劳烦顾公子莫要再叫了。大庭广众下,我可不愿被旁人指指点点。”说着就要放下车窗帘子。
“哎,哎,你等等。”顾柏杨喊了她一声,说道:“有事儿我想问问你。”
君兰放下帘子的手悬在半空未再挪动。
顾柏杨思量了下,说道:“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我?”
君兰没料到他又这么说,果断扯下帘子不再搭理。
顾柏杨接连叫了他急声想要上前,还没挨近就被守在马车旁的侍卫给持着兵器挡在了半途中。
顾柏杨没辙,扯着嗓子道:“八妹妹你误会了。我就是问你一声,确定你不肯,我好再寻旁人提亲么。”
这话倒是把君兰给逗笑了,她掀帘冷哼道:“上次九叔叔对你惩罚得还不够?莫不是再来一次,你才晓得我的答案?”
思及当时手臂被卸下来的情形,顾柏杨脸色黑了黑。
车内的闵清则忍俊不禁,抬手在小丫头腰间捏了一把。
君兰冷不防被“突袭”,身子一颤差点失声大叫出来,幸好这个时候顾柏杨开口说话,才把她很低的一声轻呼给压了下去。
“知道归知道。”顾柏杨斟酌着道:“我总觉得今儿我们两个合作的不错,帮人也帮的彻底,治人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你好歹能对我有所改观。不过,没有也无所谓了。毕竟你不答应的话,也还有旁人在。不缺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