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远,戍卒已能感受到尚未出鞘的刀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好厉害的女子,是武林中人吧?”他不由得有些神往。
女子在皑皑白雪里策马疾驰,座下神骏飞奔如雷,几乎只剩下一个飘动的影子。当她经过面前的时候,微微放慢了速度,戍卒望着她一头落满冰霜的飞扬的长发,忽然惊异地发现,她额头上隐隐有汗珠——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极寒之地,一个人要焦急劳累到什么程度,额头上才会出现汗珠?
戍卒一震,忍不住说道:“姑娘,到客栈歇歇脚吧,这种天气行路,会累坏的。”
女子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如入冰窖,似有无尽的寒意自脚底升起,他不由得一哆嗦。等到回过神来时,女子早已经成了茫茫雪原里一个再也看不真切的黑点。
是梦吧?然而,地上一行染血的马蹄印却在提醒着戍卒,这一切都是存在的。
舒碧薇拥着怀中的青衣剑客,在雪原上策马狂奔,整整五天,她不眠不休,顺着药王令上的指引,一路向西北,终于来到了天山脚下,离天下三百年来的药王圣地,药王谷不远了。
然而,一路上严寒加剧,她先前在战斗中强行压制的内伤时常发作,心口隐隐作痛,连日来的疲惫和寒冷让她四肢僵硬,几乎不能动弹,唯有一道微弱的信念支撑着她右手紧紧握着马鞭,不断地鞭策着马前行——
她一定不能让他死,一定不能。
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瘦削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很难再觅出一丝一毫昔日江湖第一人的风采。
“云栖,你再坚持一下吧,就快到药王谷了。”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柔情似水,眸中有着从未在人前显现过的深深的关切和焦虑。她怀中的青年双眸紧闭,脸色苍白的惊人,没有半点血色。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卷起他的长发,夕阳的余晖为他如画的眉目镀上一层金边,仿佛一尊唯美的玉雕。
他许久没有反应,碧薇便将目光缓缓移动到前方的一片荒芜中。
是她,是她的声音?苏云栖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撕扯着记忆,过往的一切都已渐渐模糊。碧薇,是你吗?他无声地问道,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散了架,没有一个部分是属于自己的,甚至都没有力气开口同她说上一句话。
——就要死了吧?从来没有体验过死亡的滋味,据说,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感到无比释然。所有关心的人都已脱险,叶天然,夕雪他们,辉夜,宸湮还有碧薇,他们都没事了……江湖中的那些纷纷扰扰,也和他再没有半点关系。
他孑然一身在这个世上飘零,已经相逢了太多足够感动和铭记的事,然而,这些所有的过往,也都将如浮云一般远去。
很久以前,在那个远离尘世的明月谷里,父亲洞察天机,说出他的命星是大凶之相,冥星七杀,他曾要求父亲一剑杀了他,父亲却由于心软无法下手。这样一耽搁,又在尘世中多受了许多苦,却也邂逅了生命中不曾有过的温暖。
人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最终也什么都带不走。生命兜兜转转一个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只是中间多出的二十年,将会成为所有活着的人一生的烙印。
正文 第63章 离情月将满其四
父亲的预言,最终还是应验了啊!他死去,而他们活着。他艰难地慢慢睁开眼睛,便望见那个绯衣女子静默地望着前方,神色疲倦却强自支撑着,受了重伤却没有丝毫停顿休息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她刚刚的一句话:“云栖,你再坚持一下吧,就快到药王谷了。”他苍白的嘴角忽然勉强地泛起淡淡的笑意,一如他们初见时——谢谢你,碧薇,原来你这几天,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在死前能看你一眼,也算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吧!
他没有惊动她,只是轻若虚无地从胸臆里发出一声长叹。他竭力聚集着体内仅存的一丝真气,缓缓运行到心口,他慢慢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仿佛雪地里的蝴蝶被雪花覆盖,艰难地扑闪着翅膀。
舒碧薇按住额头,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身上的无数伤口一路行来都已结痂,此刻随着剧烈的颠簸又破裂开来,血流出来,竟凝结成了冰晶,寒风刮过伤口,如刀割一样疼痛。她死死地咬着牙,已经咬出血来,然而,阵阵剧痛还是让她险些把持不住,从马背上坠落下来。她心知此时两人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倘若不能在天黑之前寻觅到处在荒僻之地的药王谷,就只能随着雪原上的黑暗一同死去了。
残阳如血,却没有融化半点冰雪,落在她身上,也没有让她觉得半点温暖,反而只是感受到凄恻入骨的悲凉。寒冷、饥饿、疲惫、伤势,每一项都在挑战着她作为人的本能,她奋力驱赶着马,然而,即便这已经是五天以来的第十匹马,马经过这一番狂奔,力气也渐渐衰竭,速度竟然慢了下来,一颠一颠,每一下,都似要将她从马背上掀落。她的手依旧紧紧贴着怀中青年的后心,不断地注入真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望着怀中依旧双眸紧闭的少年,心头忽然涌起眸中不祥的预感,仿佛永远错失了什么。夕阳的大半已坠入山谷,只余下一线斜斜的余晖,为人世留下最后一点光明和希望,仿佛怀中男子余下的微弱而渺茫的生命。
她微微蜷曲着伸出手去,仿佛想要留住夕阳,却仿佛感受到那冰冷的阳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溜走,同样把握不住的,是像生命一样流失的,从指间呼啸而过的冷风。
夕阳西下,一切都将终结在这片雪原。舒碧薇绝望地闭上眼,只觉得心如死灰。然而,就在此刻,手中铜质的药王令忽然一跳,她震惊地睁眼,那枚平日里平淡无奇的的令牌,此刻赫然已散发出熠熠白光!
她惊喜交集,忙不迭地策马转入旁边的山谷,借着最后一丝余光,“药王谷”三个字已历历在目!走过进谷迂回曲折的道路,眼前有一条冰封的河,河中的水竟然在静静流淌,河中封印着两具水晶棺,棺中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眉目如画,宛如生前。
这样寒冷的地方,药王谷内却隐隐有生机萌动,谷内盛开着浅蓝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宛如梅花般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却比梅花更秀美坚韧。冰河边甚至有垂柳,临水而生,柔美清新。然而,舒碧薇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她望见对面有一排木屋,那,便是药王谷住居住的地方吧!她精神一震,翻身下马,抱着他在冰封的河面上捷足狂奔。
“来的是什么人?”隔着帘子,屋内的女子轻轻地问道,声音柔和如水,静静流淌。光听她的声音,就可以想象出她的容颜,不一定绝美,却一定温和大气,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绯衣女子手腕一翻,将药王令展示给伏在案上休息,此时微微抬起头来的谷主,她掀开帘子,想要跨进门去,身子却重重地一踉跄。谷主已一个箭步上前去,接住了她怀里的青衫剑客。
已经将人送到药王谷主的手里,他应该安全了。五天里,支持着她不眠不休的信念轰然倒塌,她跌倒在门槛上,连日来的疲惫让她全身没有分毫力气,哪怕是抬起一根小指头。她只来得及聚集起残存的渺茫的精神意志,望着旁边的少年,低低地说道:“谷主,请先救他”,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便是生死不渝的爱恋吗?居于幽谷、心如止水不问俗事的谷主不由得眼眶一热,叹息着扶起昏倒在地的绯衣女子,吩咐手下:“绿萼,将她带下去休息。”
“可是,谷主,一面药王令只能救一个人……”身披绿纱的小丫头迟疑道。
谷主皱着眉打断她的话:“药王谷主从不会望着病人死在面前的。”她一挥手,似有些不耐烦,“照顾好她!”
窗外,飞雪漫天;屋内,暖如阳春。
侍女绿萼为屋子中间烧得正旺的火炉添上柴火,然后坐在火炉边烤火,感觉到炙热的气息顺着掌心流向全身,四肢也暖洋洋的如沐春风,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绿萼”,药王谷主在床榻边唤道,绿萼慢慢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火炉。
药王谷主坐在床沿,虽是在室内,如此寒冷的天气,她竟只穿着一件单衣,显然身负绝顶内功足可御寒。她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面有忧色。
“云栖,云栖……”绯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平躺在床上。她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清瘦的手腕搁在床沿的药枕上,甚至可以透过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皮肤望见其下青蓝色的血管。
药王谷主将两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感觉到女子体内紊乱的气息,不由得微微蹙眉,一掌抵在她后心,缓缓渡入真气助她梳理体内气机,真气随着暖流散入四肢百骸,在体内运行一个大周天,她气息已稍稍平缓,呼吸渐匀,豆大的汗珠却慢慢浮现在谷主的额头上——助病人调息本是件极其费心劳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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