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微微蹙眉:“主上到底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吩咐。”紫绡把玩着紫砂壶,忽然间指尖一动,将上好的紫砂一寸一寸碾压成碎片。她似是觉得十分好玩,咯咯地笑了出来,全然不顾对面白茗清冷如水的神色。
她将摆在桌上的另一只盛满葡萄酒的夜光杯轻轻举着,那夜光杯是西域龟兹国进贡的上等珍品,葡萄酒也是西域酿酒名家的杰作,用冰贮存,快马加鞭运送千里,方才留住那醇香浓郁的美味,不至于变味。
正文 第40章 人生伤往事其四
然而,这大费周章得来的上品美酒,在她眼中,却一文不值,紫绡推开窗户,将夜光杯猛地掷了出去,空空,夜光杯轰然碎裂,晶莹剔透的夜光石炸裂了一地,如血般色泽浓郁纯正的葡萄酒慢慢流淌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清光万千,煞是好看。
望着对面白衣少年微微蹙起的眉毛,紫绡忽然嗤嗤地笑了,笑声如黄莺啼叫,悦耳柔美,却似乎不带有半点情感,她的神色也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笑意,笑声蓦地顿住了,她冷冷道:“白茗”。
她望着同为雪鸿组织四大傀儡使之一的白衣少年,语气中忽然有了不解,“你是第一个能抵挡住我魅力的人,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够美吗?还是身材不够好?”她将一张脸凑上来,轻启朱唇,如丁香花绽放,幽香四溢。她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伸出手轻轻抚摸他垂落的长发,轻吹一口气,看着他的长发从掌心飘起,幽幽一叹。
“我已心有所属。”白茗淡漠地望着她,眉宇间如千年古水,波澜不惊,仿佛望见的不是人间绝色,而是一片虚无。
紫绡怔了一怔,嫣然一笑,似是毫不在意:“我倒要看看,让白茗使动心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慢慢握紧了手,美眸中闪过莫测的光,语气森然,“若她有一日落到我手里,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你敢。”白茗冷冷道,秀丽的眉目中忽然溢满杀气。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冷冰冰的不解风情,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看上你。”紫绡黛眉紧锁,绕着他走了一圈,似是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注脚。她这句话无异于石破天惊,江湖中虽不将男女之妨看得那么重,但这样轰轰烈烈讲出自己心声的女子却是少有。她将心一横,扯着白茗的衣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很惊讶吗?我本来就是苗女,自然不用向你们汉人一样讲究什么吃人的礼教。”紫绡粲然一笑,露出皓齿,“苗女都是轰轰烈烈,敢爱敢恨的性子,可不像江南的小家碧玉,风情万种,羞涩内敛。”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鎏银镂空雕刻着一朵幽兰,缀着流苏,流苏的末端有两颗晶莹剔透的深红色宝石,阳光从洞开的窗户上直射进来,照得发簪如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你瞧”,她晃了晃发簪,“这是我们苗家代代相传的银簪,戴着可以有好运气呢。”
“我以前行走江湖从来不信什么命,但这支银簪屡次助我化险为夷,真算得上护身符。”紫绡端详着发簪,正色道。
白茗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唇畔有淡淡的笑意泛起,如素净的白莲盛开,让他清秀的俊脸显得幽深莫测:“你真有意思。”
“你还会笑?”紫绡瞪大眼睛望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是被他这一笑所鼓励,她索性将话说开了,“真的,白茗,我很喜欢你哎。”她将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却被少年毫不留情地甩开,她依旧微微笑着,仿佛丝毫没有受影响:“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她望着他,眼里忽然闪现出真切的盼望的神色,仿佛不是手中沾满鲜血的魔女,而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
“没有。”白茗看也未看她,简短地回了两个字,快得仿佛想逃避什么。
少女的星眸微微一黯,望着白茗,凄然一笑,眼里竟似有泪光浮动:“白茗,我那么喜欢你,可你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她忽然一把扯过他的手,紧紧握住,白茗微微一怔,只道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女又要下毒,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来,然而手却并无异样,便任由她紧紧握着。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般魂牵梦绕?”紫绡眼中冷光如电,逼视着他。
白茗微微一怔,摇头道:“不知道。”那个绯衣少女,仿佛真的只在梦里遇到过,梦醒之后,便了无痕迹,所余下的记忆,也不过只是些凌乱的片段。
耳畔紫绡又逼问道:“她是长得比我好看,还是武功比我高?”她目光冷厉如剑,声音却顿住了,“你是不是看不起苗女?”
白茗没有回答,她以为他是默认了,猛地松开他的手,神色冷淡下来,愤然道:“你们汉人中,就没有一个男的是好东西!”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隐隐含着追忆的悲伤,“二十四年前,滇南拜月苗寨的圣女隐瞒身份来到中原,遇到了一个相貌堂堂的翩翩公子,是新登科的进士,写得一手好文章。他英俊潇洒,她柔媚动人,他们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却由于情势所迫无法长厢厮守,只好约定三年后再见。”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定翻涌的情绪,微微颤抖着叙述:“第三年,当圣女带着定情的玉佩来到约定的地方寻找恋人,却不期然望见朝思暮想的他与新婚夫人携手漫步在园林中。他的夫人是宰相的女儿,位高权重,他一介新科进士,无依无靠,想借着宰相的势力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圣女如遭晴天霹雳,却并未死心,趁夜潜入宰相府,想要与他当面说个明白。不料,他竟翻脸不认人,携着夫人的手命相府侍卫将圣女乱棍打出,圣女拔剑斩杀了所有侍卫,然后愤而将剑掷到他面前。那进士惊慌失措,忙不迭地下跪求饶,历数过往与圣女的种种故事,圣女心软之下饶了他,不料”,紫绡声音一顿,蓦地伸手紧紧扣住他手腕,十指如铁箍般将他的手勒得紧紧的,她冷冷地叙述,“他趁着圣女转身时,闪电般的拾起地上的剑,刺入圣女的后心!圣女重伤逃脱,回到拜月苗寨后,她心中郁郁不愿医治,不久就与世长辞。”
白茗挣开她的手,发现手腕处有道深深的红痕,他心中有种奇异的预感,按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静静听她说下去。
紫绡秀眉紧锁,道:“她有一个女儿,她给自己的女儿取名恨殇,就是希望她的女儿永远不要忘记这一段绝世殇情,仇恨所有汉人,帮她复仇。”
她注视着白茗,一字一句:“那个女儿就是我。”
料不到面前这妖冶毒辣的魔女竟然有如此凄惨的身世,白茗心中一震,沉默不语。便听到耳畔她冷厉而决绝地说道:
“我母亲让我仇恨所有的汉人,可是我偏偏喜欢上了你。”
“我从小就是这样极端的性格,得不到的,宁可毁灭,可你是例外。”
“白茗,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紫绡深吸一口气,温柔如水地望着白茗,沉默半晌,仿佛已迟疑了一个世纪,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可不可以尝试着喜欢我?”
“但我已心有所属。”白茗按着额头,感觉到后脑隐隐疼痛起来,随着疼痛加剧,仿佛有什么尘封的记忆在一点一点被唤醒,然而,却是凌乱的碎片。
——血色的蔷薇花、青蓝色的短刀、如水的琴声、还有,那个坐在花间的绯衣少女,他努力想要穿透重重迷雾,望清楚她的面貌,然而,那个绯衣少女忽然反手一刀,刀光如水,绚丽夺目,劈开了重重迷雾,重重地击在他身上,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神志几近模糊。
“雪茗”,那一刹,他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低低地唤道,声音茫然而苦痛,雪茗是谁?又是谁说的话?是她么?然而,他却望不见那个少女的嘴唇在动。
“你可不可以尝试着喜欢我?尝试着喜欢我……喜欢我……”脑中这一句话如同惊雷般轰然炸响,反复回荡,让他几近几近眩晕。
“啊”,白茗低低地呻吟出声,按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常,紫衣少女心中一惊,走上前去,轻轻地揽住他颤抖的肩,她光滑纤细的手按住他的额头,指尖冰凉,带着丝丝幽香,有某种镇静人心的奇特力量。白茗的痛楚渐渐减轻了些,感觉到自己被她抱在怀里,奋力想要推开她,方一动弹,后脑仿佛有一根针直直地扎入,痛彻心扉。
他蓦然间张口紧咬住紫衣少女柔嫩的小手,紫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抽回手,白茗顺势向后退去,倚着墙角,按着额头:“别靠近我”,他从牙缝中迸出这四个字,后脑如针扎般的疼痛让他神志不清,然而眼神却依旧清冷如雪,冷厉如剑,望着对面的紫衣女子,绝美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紫绡只感觉心中仿佛被撕裂开,一阵空洞的疼痛,然而,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依旧是笑吟吟的,上前紧紧抱住毫无反抗之力的白茗,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他耳边,她吐气如兰,丝丝幽香萦绕着少年,她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就是抱住了你,你又能将我怎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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