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冰冷的铁渣子一样扔下来的话,让萧端宜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忍不住心里发冷。在安阳时,因为招揽孟溪的事萧令仪只是觉得李凤宁不像寻常高门贵女那么骄纵高傲,印象不好不坏普普通通。那么在渭阳,她就令他感到可怕。
萧家,最好想清楚要不要拒绝我。
虚张声势还是真有这个本事,萧端宜自诩还看得出来些。而李凤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其中的寒意。
“你去后头,就跟你姨父说找到令仪了。”萧明楼许是看见萧端宜的轻颤,语气柔和了很多,“叫他不要担心。”
“是。”萧端宜低低地应了声。虽然他知道这是叫他走的意思,却还是抬起头,“姨母打算怎么办?”
萧家还算开明,不会把儿子拘在后院,所以平常萧明楼教孩子的时候,是同时对着端宜和令仪两个人的。所以萧端宜此时问一问,也不算过分。
萧明楼沉默了一会,萧端宜却直视着她不肯退缩。她一声轻叹,终于还是说了。“太女虽然不日就要登基,可她那几个妹妹,只怕没一个肯低头顺服。”她看向窗外,声音有点发冷,“你娘跟我都觉得,太女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封赏这位五皇女。”
萧端宜一怔,立刻就明白过来。“您是怕李凤宁对萧家做些什么?”他一咬唇,“但是就算新圣人越过四皇女封她作亲王,她毕竟年轻又没有职衔。除了外祖殷家,谁会……”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萧明楼苦笑,“你还记得前几年她大闹科考,结果生生废了那年的春闱吗?”
那是当然。
闹得那么大,全赤月只要不是聋的,谁没听过这事?
萧端宜点了点头。
“你娘说,那之后一件弹劾的折子都没有。”
“怎么可能——”萧端宜瞠目,随即便说,“先帝扣下了?”
“是的话就好了。”萧明楼语声里带着点沉闷。
这么说的话,就是根本没人上过弹劾的奏折?
但是这怎么可能?
不说专司此职的御史台,礼部主管着科考,太学里有一班背景深厚的学子,在李凤宁生生搅黄了三年一回的春闱之后,居然没人吭声?
她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她现在就发作出来倒也罢了,横竖她现在羽翼未丰,只怕将来……”萧明楼眉头皱紧,“令仪那个样子根本指望不上。”她说着,眼睛朝萧端宜看过来。
李凤宁是不是个记仇的人?
这是个好问题。
但就算她现在忍了,谁又能保证她今后几十年的生命里,会一直忍下去?
萧明堂已经年过五十,而萧明楼也不年轻了。她们两眼一闭的时候,难道让萧令仪去承受李凤宁积累了几十年的怒火?
更何况,萧端宜还要嫁给她。
娶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回来,还能指望她好好对他?
“但是……”萧端宜张了嘴,却不知怎么继续下去。
“罢了。”萧明楼语气沉郁,“横竖‘平乱’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姨母!”萧端宜急了。
扫个强盗窝还不至于出动大军,所以如果兵部下令,的确就会直接发到掌着操练士兵一事的刺史手里。但问题是,兵权上的僭越向来就是赤月朝的大忌。所以即便萧明楼也早就知道渭阳那里不太平,却依旧限于这条无法主动去做什么。
“如今也只能赌一回,看看这位五殿下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样会‘护着自己人’了。”
第98章 下决心
萧端宜离开的次日起,萧令仪就开始游说当地百姓,还编了一套“五皇女微服到访渭阳,听闻隐岛贼寇后十分忧心,所以留下来把贼寇解决了再走”的说法。她时常跟着谢云亭来往渭阳,颇有些人知道她的身份,听她这么一说便信了。又因当地百姓因对隐岛贼寇积怨已久,一听有“皇女”在都振奋起来,短短几日间便有数十名青壮涌进巡河署衙。
萧令仪本就好武,又不喜欢摆架子,安排起巡逻守卫来居然十分得心应手。连着三日功夫里遇上两回贼寇,虽然没有全部抓住,可巡逻的青壮里只有两个受了轻伤。一时间所有人都信心大炽,整个署衙居然有了点令行禁止的意思。
“大小姐,”署衙里,姓何的伍长正一脸发愁地问萧令仪,“署衙里粮食就快不够吃了。”
巡逻的青壮虽家都在渭阳,一日里总要管一顿饭。可巡河署衙又不是粮仓,积存一点粮食也是只是为了衙役食用,哪里够几十个人来分。
“这……”萧令仪一听也愣住,她左想右想也不得其解,“这该怎么办?”
何伍长大汗。
连日来,她看这萧令仪指挥起青壮来十分像模像样,才想找她拿主意。却不想一旦问起旁的事来居然一点就呆了。她来找萧令仪拿主意,反倒被她问该怎么办。
何伍长想来想去也只能说,“不如您去与那位去商量商量?”她一边说,一边眼睛朝署衙后头一瞟。
萧令仪一怔,顺着看过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只是紧接着,就开始踌躇起来。
李凤宁先是救了谢璩,后来不止打晕巡河官又自告奋勇去隐岛探路,那副肆意张扬的样子正合了让萧令仪的脾胃。谁想她去隐岛转过一圈回来不止成了当今皇女,还摆起身份架子来强逼萧家挪借兵士。简直就像生了同一张面孔的两个人一样。萧令仪虽然理智上明白李凤宁出头才是最好的结果,可心里总是仿佛硌着什么似的不舒服。
“……也好。”只是在萧家也从没碰过半点细务的萧令仪实在想不出办法,看着何伍长期盼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署衙不大,绕过前堂就是后院。萧令仪才一跨进院门口,就看见李凤宁在舞剑。
外行人许会觉得李凤宁架势十足,可萧令仪却能看出她招式虚软手脚无力。有好几次如果不是仗着她熟习剑法,长剑就要脱手飞出。不要说什么剑招剑意了,简直连圆融流畅都做不到,直看得一旁的萧令仪大皱其眉。
“五殿下!”虽然不明白李凤宁在逞什么强,但是自幼醉心武学的萧令仪实在看不下去这惨不忍睹的“练剑”,不由出声叫她。
动作突然一停,仿佛从什么状态里终于脱身出来的李凤宁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才终于慢吞吞地收回剑,然后转向她。
冬日午后的阳光让李凤宁白里发青的脸色清晰地呈现在萧令仪眼前。而更清楚的是,她像水晶一样通透,却毫无一点人类温暖的眼睛。在她的目光里,萧令仪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从野草一块砖石,似乎轻轻易易就能被她捏到粉碎。
萧令仪面色一沉。
一阵不快油然而生。
只是当她看见李凤宁那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时,心气又平了下来。
对了,大夫说她双手被礁石割烂,今后手指还能不能像之前那么灵活,要等伤口痊愈才知道。
还有,她今年已经受过一次重伤。看上去好了,实则是仗着年轻力壮。如今在冬天的海水里一泡整夜寒气入骨,如果不好好调养,只怕生场大病都是轻的……
这样的伤,换了谁都不好受。
“萧大小姐是专程来看我的?”
李凤宁一开口,之前的漠然就退了下去。此时她脸色很平静,一双眼角微挑的眸子只是雾沉沉的,以至于萧令仪完全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讽刺还是在玩笑。也所以她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殿下重伤未愈,等伤好了之后再练剑也可以,不用急在一时。”
听她这么一说李凤宁却是一怔,随后浅浅地弯了下唇角,“抱歉,我只是在反省。”
反省?
萧令仪有点反应不过来。
李凤宁做了什么需要反省的事吗?
“令仪讨厌自己的出身吗?”李凤宁收剑还鞘,然后不等萧令仪回答便兀自说了下去,“我讨厌,而且是一直都很讨厌。”
先是因为她陡然亲密起来的称呼而惊讶,但是听到后边嘴巴微微张开的萧令仪再度闭上了嘴。
“所以我很努力,一直都很努力。”李凤宁突然抬起头直视着萧令仪。
虽然不明白“讨厌自己的出身”为什么可以引出“很努力”这个结果,但是萧令仪更明白的是,李凤宁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与她对话的人。
“别人在读书的时候我在读书,别人在玩的时候我还在读书。”李凤宁说,“我天天出入宫闱,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不能恃宠而骄,不该我知道的我一个字都不能听。在陛下面前要伶俐活泼,在太女面前要乖顺听话,在朝臣面前要好学懂事,甚至对着宫侍我还要温和可亲。”
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萧令仪诧异起来。
不说在宁城里成天招猫逗狗的李鸾仪,只要想想她自己,虽然也有过梗着脖子跟家里人斗气的事,却从来不必顾忌着别人的心情和想法来压制自己的性子。
李凤宁在安阳的日子,竟然这么难过?
“但结果是什么?”李凤宁又弯了下唇角,虽然里头一丝的笑意都没有,“李鸾仪觉得我跟她一样看重魏王府的爵位,找来一群地痞流氓要我好看。李端心疼她的好女儿,道听途说一些传闻把梓言当成补偿塞给我,就当了结了这件事。陛下觉得她在对我好,所以一道轻飘飘的圣旨就让我再也不是爹爹的女儿。”她一顿,“就算到了渭阳这种地方,贼寇在认出我这个天家贵女的刹那,第一反应就是要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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