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山坡上一片连绵不绝的白色帐篷,乍一眼就仿佛到了草原上一样。
“郡君。”迎面而来的宫侍不仅长着草原人的脸,穿着草原的衣裳,甚至开口说话时都带着一股卷不过舌头来的草原风味,“您来看王子吗?”
“王子诞育五皇女,”芮氏抿唇微笑,“自然是要来贺一贺的。”
诞育显然是一个太文雅的词,因为对面的宫侍呆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如梦初醒似的来了句,“辛苦您大热的天气还要过来,您请帐篷里坐。”
规矩虽然教不会,虽然以帐篷主人如今不尴不尬的地位,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教规矩,到底态度却自然热情,所以芮氏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应了声,便跟着宫侍朝最大的帐篷那里走去。
“……胡闹!”
然后还没有跨进去,芮氏便听见里头一道提高了嗓门的女声,不由脚下一顿。
虽说没个正经名分,可这里到底是后宫。能进到这里的女人自然不做他想,也于是芮氏在踏进帐篷里之后,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就先低头屈膝行礼,“安郡王府芮氏,见过陛下。”
帐篷里陡然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声,“郡君请起。”
“郡君”呢。
在抬起头的刹那,芮氏不由想起从前。
这位还没登基之前,见面从来都是叫他们姐夫的。而现下,楚王君与诚郡王君那里她还是照旧,唯独他这里却改成了“郡君”。
真是亲疏立判。
芮氏抬眼,首先朝床榻那里看去。
三日前多西珲诞下五皇女,如今自然还在床上躺着。有人侍候自然不虞杂乱,不过多西珲到底刚刚生产完,不仅脸色发白,神情看上去也十分委顿,不若之前精神了。
看来他这回胎位不正,伤了身体的“传闻”是真的了。
芮氏虽然仔细打量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浅笑道:“王子又为陛下添位皇女,正是大喜事。”然后他自自然然地转向当今皇帝,开口恭贺:“陛下大喜。”
只是……
皇帝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芮氏差点没忍住想要挑眉的。
听刚才那声就觉得不像心平气和的,如今瞧这位的脸色,果然是真恼上了。只多西珲再有什么不对,如今是才刚生产完,寻常总要多担待些的,更何况……
芮氏好容易才忍住转头四下打量的冲动。
要知道,这帐子里的陈设用具可不止是一个“不差”。据安郡王府的门人细查过回禀,大底可以叫“天南海北搜尽奇珍只为一人”了。
能摆出这般阵仗的,说她没把他放心里,只怕是傻子都不信。
那现在这是……
多西珲说:“郡君有心了。”
芮氏瞧着多西珲扬声叫人备茶搬椅子,看着挺寻常的,再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的目光硬生生避过李凤宁所在的地方,竟是一副绝不低头认错的样子。
倒弄得芮氏尴尬起来。
床上那个有底气到甚至敢无视皇帝,他可不敢做这么大不敬的事。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劝上几句的时候,反倒是被撂在一边的皇帝待不下去了。她冷硬地来一句,“朕前头还有事。”就一甩袖子走了。
她这一走,不过才转头的功夫,多西珲一双眼睛就粘到了她身上,适才那点硬拧着的倔强也淡了下去,瞧着愈发苍白孱弱了。
芮氏一时心软,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低声劝道:“你跟她生什么气?”
芮氏最初接近多西珲,是为了想通过他来向皇帝求情,好让安郡王的“失心疯”能早日“痊愈”。许是因为同样都是马背上长大,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叫芮氏真与多西珲相处出几分亲近来,也于是说这话的时候,芮氏的确是出自真心想要劝他。
“说过的话又反悔。”平时瞧着硬气的多西珲,此刻竟是有些失魂落魄,“她……”
芮氏心里一跳。
“说过的话”……“反悔”?
照芮氏看来,多西珲能怀上第二胎,说一句“盛宠”就绝不为过。而这个从皇宫整体来看根本就是不伦不类的帐子,也足以证明他生活上的优渥。女儿都有两个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身份”了。
“你是两位皇女的生父,”芮氏面上摆出劝说的样子,实际上却仔细打量多西珲的表情,“再有什么事,好好求一求,陛下总会应的。现在不应,许是……许是有什么难处呢?”
“是啊,小五都生下来了。”多西珲低下头去,“小五都生下来了啊,她却还是……”
芮氏仔细揣摩他的话,心下对自己的猜测已经坚定到了□□分。
对,如果不是想要个分位,多西珲还能求什么?
但是,皇家本就不同。
芮氏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看着多西珲的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怜悯。
李凤宁能宠爱多西珲,能让他生孩子,能给他造出这样的帐篷,但是她却不能给他一个名分。因为还不知道凤后这一胎是不是女儿,甚至即便是女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的时候,将一个有女儿的驲落王子纳入后宫,或许会让赤月的御座落到一个有一半驲落血脉的人身上。
所以李凤宁不可以,或者说不可能在后宫给多西珲一个位置。
即便芮氏是个男人,他觉得他也能理解李凤宁的做法。他能够感受到她的焦虑,甚至能想象她的犹豫不决和痛苦煎熬。
但,这个决定从大局来看是正确的。
所以从来都比任何人都更像睿成皇帝的李凤宁,是绝对不会点头答应的。
但是,她们有没有想过……
芮氏轻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他轻拍了一下多西珲的手,“只是旁的事情我能劝你退一步,名分却是要争一争的。”他略顿,“就算不为了你,也为了你的两个女儿。”
父亲如果并非后宫君侍,孩子自然也算不得皇家贵胄。那将来又该如何封王,如何开府?
芮氏这么一说,果然见多西珲表情冷了下来。
他肯定是明白自己的意思,驲落的监国王子可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称呼。
“郡君……”然后就见多西珲开口,声音虽轻,语调却坚定,“可以帮我?”
这句话入耳的刹那,芮氏真是想长长地舒一口气。
大半年了。
他时常与这个小他一半年纪的男人往来,做着知心“连襟”,总算是等来这句话了。
所以当他开口回应时,忍不住就带出了点轻松。
“这是当然。”
第366章 颐安殿微澜
“……拦着别人,”宫墙角落里传来一阵低语。“不过就是因为之前侍奉过太主,瞧他耀武扬威的……”
手里拿着茶罐的碧钏沿着台阶而上的脚步一顿,朝那里瞥了一眼。
“呸,都已经出去了,还回来……”
这是在说他了?
碧钏笑了笑,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照外头那些算法,内坊局其实该叫皇仆世家。碧钏进宫就直接划去东宫,后来一路跟着连氏挪到栖梧宫,一路侍奉凤太后十多年,真比自家血亲还亲近些。所以他虽然都已经出了宫,在妻主得了阪泉镇的差事鲜少在家时又起了回来的念头就不是多奇怪的事。至于凤太后瞧在昔日情分上一口答应下来,就更不奇怪了。
进门转左,去茶房里指点着小幺儿去寻凤太后喜欢的茶具,再自己动手用滚水沏茶,摸着杯子直到水温堪堪比能入口再略热两分的时候,碧钏托起茶盘朝正室里走去。
进屋,沿着墙根先走到凤太后连氏身边敬了茶,然后才继续端着托盘走到下首那位客人那里,低低地说了一声“郎君请用茶”。
衣着相当华丽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在听到这一声之后仿佛受惊一般猛地转过视线瞪着碧钏,好一瞬才缓过来,拉起一抹僵硬的笑,“……碧钏,你回到父后身边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一股子浓厚的尴尬意味。
不过碧钏在连氏身边多年,早就练了出来,闻言只屈了下膝,笑道:“太主心软,才叫我这种死皮赖脸的得意了。”
碧钏这话固然是有些故意贬低自己,不过出嫁男人还能进宫做奉侍,到底也不算假话了。虽然他的本意只是玩笑一句,更多只是玩笑。因为这位刚刚被他称为“郎君”的男人不仅是凤太后庶女的侧君,还是凤太后的亲甥儿,在这个颐安殿里怎么算都不是“外人”的存在。
但是这位同样姓连的郎君闻言却是一僵,随后表情十分地不自在。
……咦?
碧钏忍不住眨了下眼。
这位虽说是连凤太后亲姐姐的儿子,却是通房出的庶子。因此逢年过节时,正君带进宫来拜见舅舅的孩子里就不可能会有他。不过他成为先帝唯一皇女李安殿下的侧室后,几乎一下子就与凤太后亲近起来。在碧钏看来,虽然或许要归功于血缘带来的亲近,但是这位小连氏也的确是个明白人。
但是这个明白人现下这是……
虽然一肚子的疑问,碧钏却仍然一脸没事人样地再度屈膝,然后回到凤太后身边侍立。
“父后,殿下她是母皇唯一的……”在静默了好一会之后,小连氏突然之间高声说了那么一句。
但是没等他把话说完,凤太后便是一声喝止,“够了!”
虽然碧钏其实更该为小连氏说话的内容而惊讶的,但是首先冒出来的,居然是那句称呼的违和感。
“父后”……
对了,其实当今世上能称呼凤太后连氏为父的,其实只有一个人。但是现在满宫上下,在今上与凤后的“父后”里,在几位小皇子小皇女的“祖父”之后,还有谁会记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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