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在他记事起就知道必须嫁到安阳来的时候,她的确是个不坏的选择。
芮家原是平州的马商,百年后的今天,赤月军马泰半出自芮家马场,于是身为芮氏长房嫡子的他自出生起就注定必须嫁到远离家乡的安阳来。
爱情之类的太过奢求,毕竟像李贤那样疼爱夫君的当世少有。相较之下,李鲲长得比楚王李麟隽秀,为人又不像诚郡王那样假正经,何况在他母亲亡故之后依旧尊重有加,对芮氏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
书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芮氏不由停下脚步。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也停下脚步。
这间自从他嫁到这里就一直来的屋子,不知为什么越来越让他觉得沉重压抑,甚至让他下意识抗拒起走进去的想法。
但事实上,他内心再怎么抗拒,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在门口多站一会而已。
甚至连气都叹不出来的芮氏举起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
一片混杂着某种腥甜和酒臭的浓烈气味之后是一个几乎就没穿衣服的小侍。他眼神涣散,似乎认不出他是谁一样,看见他之后还奇怪地笑着。凌乱的软榻上躺着另外一个几近□□的小侍,他双眼圆睁口角流涎,身上到处都是乌青,双腿还有干涸后红色与白色的道道污痕。地上照例是多得他都不知道该朝那里下脚走进去的酒瓶,还有……
“殿下,”芮氏抬眼看着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椅子里的女人,然后用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无力的语调开口,“您找我?”
穿着一身皱到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衣服,那个女人陡然抬头。她表情阴鸷,双眸满是血丝,一句话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去哪里了?”
芮氏没有立时回答。
只是这么短暂的静默却依旧激怒了那个人,“你又去求她了?”她陡然从座椅中跳起来,嘶吼着,“成王败寇,你去求她就是让她看我的笑话!”
是啊,的确是成王败寇。就算他读书不多,至少这么直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一线酸楚突破了粘稠的疲惫,逐渐浓烈起来。
但是……
他还有孩子!
就算嫡女没法子送出去,只能跟她母亲一样活活困死在安郡王府,他至少还能把儿子送出去。
还有他的妹妹,芮家唯一的嫡女。如果她也跟着困死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那他将来如何面对已经在九泉之下的母父?
但是……
这些话是不能对她说的。
仿佛有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下来,叫芮氏心里蓬勃又火烫的怒意瞬间消退下去。
“我只是去诚……”他开口时,声音涩哑无比,“三姐夫那里坐了会。”
诚郡王被剥了官袍,可是诚郡王君却显然在妻主的沉沦之后,凭着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至少他的次女李羲农如今在礼部,至少他的幼子能得到今上“咱们家的孩子,妻主得好好挑”的话。
但是这样的“实话”,显然并不适合对着他的妻主说。
因为……
“你去那里干什么?”李鲲勃然大怒,“不是那个蠢货,我能有今天?”
芮氏只能默然无语。
“说啊!”芮氏的沉默换来李鲲愈发强烈的怒火,她甚至顺手抄起一只手边的酒瓶朝芮氏砸了过去。
然后,“哐”一声的大响,酒瓶砸在门柱上,碎片四散飞溅。随着手臂上闪过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之后,芮氏便听到一直跟在他身后装哑巴的小厮惊呼,“郡君——”
他低头一看,一片鲜红色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袖子上,然后迅速扩大成一片。
但是,他没觉得怎么疼。
芮氏看了眼落在他脚边的碎片,又抬头看向眼神中闪过一点愧疚的李鲲。
就算她现在嗜酒成瘾,也不至于砸不中这么近的他。所以她扔的时候瞄准的就不是他,也所以碎片会划破他的脚也只是意外。
但是这种意外却不知为什么加重了他的疲惫,有好一会他甚至都不想开口说话,但是在显然没法把道歉的话说出口的李鲲面前,他终于只是轻轻一叹,“我去抹点药。”
说完,他也不等她回答径自转身,即使眼角余光瞥见她又再度阴鸷起来的眼神,也没法叫他停下脚步,回到她身边说些软言温语的话。
这样的生活……
不,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到尽头?
什么时候……
走出书房的芮氏,面无表情地向自己的卧房慢慢走去。
长长的抄手游廊对面,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女人朝他走过来。她穿着青色的官服,跟着管家卓平不急不缓地走着,然后在离芮氏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停下来。
“郡君,这位是尚药监刘云榭刘主事。”
没见过的生面孔。
不过,一听“尚药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来见一见李麟,然后带回去她的“疯病”还没有痊愈的消息带回去就行。若是病情“加重”,宫里还会赏几帖药下来,强灌下去之后总能得几日太平的。
“见过郡君。”对面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安郡王再怎么落魄,王君也不至于要搭理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因此芮氏也只是“嗯”了声略点下头,便继续朝前走去。
“四载未见,”擦身而过之后,那人仿佛与总管卓平随口闲聊的声音传来,“亦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我?”
“刘主事见过殿下?”
四载未见?
芮氏停下脚步。
四年前……
不就是李鲲落败,李凤宁登基那年?
那年,这个刘云榭见过李鲲?
芮氏忍不住转身过去看了看那人的背影。
依稀仿佛,的确是有点熟悉。但到底是谁……
然后,那个刘云榭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过身来,朝芮氏拱了下手。
那异常流畅自然的姿势仿佛与过去的某个人……
对了!
芮氏突然瞪大眼睛。
这人,这人虽然长了张完全不同的脸,但是她的姿势动作,包括刚才的表情都特别像一个人。
芮氏表情凝重起来。
“郡君?”小厮许是见他久立不动,奇怪地问了声。
芮氏收敛起表情,继续若无其事地向自己的主屋走去,心里却一片惊涛骇浪。
刘云榭……谢云流。
解百忧旧主为什么会用假名出现在现在的安郡王府?
第360章 梓言疑端宜
“……陛下。”
“见过陛下。”
六月末的天气,就算在屋子里也得用冰盆消暑,何况日头底下一路走过来的人?从银阙宫一路走到栖梧宫的李凤宁一头热汗,才踏进宫门就扬声唤人侍候更衣。其实近一阵因凤后有孕皇帝来得勤,栖梧宫中早有准备。不用她吩咐也早有人打好温水捧着干净衣裳,只等李凤宁自己走进正寝里的配室去就好。
栖梧宫是皇帝正君的居所,正寝里的配室虽不是正经洗漱的地方,却也十分宽敞。因备着李凤宁要用,所以不仅一应器具都有,还用屏风隔了好几层出来。
从奉旨来这里教“认官职”的第一天起就没少受白眼的梓言,在众多甚至没打算掩饰诧异和鄙夷的眼神里,一步又一步地走进配室。
屋子里原是一派忙碌景象。只是在他跨进门槛时,捧壶的,递汗巾子的,举着腰带的,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来看着他。而那个他希望能看着他的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似地将目光转了回去。
瞬间,有一种尖利却细微的情绪刺进血肉里,带起一股冰凉的痛。
梓言慢慢挪了过去。
李凤宁正举着双手,由跪在地上的宫侍解腰带。梓言走到她身边,朝她的腰带伸出手,宫侍才犹豫了下,李凤宁便拉过腰带自己动起手来,竟是一副不肯让梓言碰的样子。
扎进肉里的刺痛,在身体里荡漾出一层层的委屈和不甘。
于是下一瞬间,在李凤宁只是低头整理腰带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塞进她的手里。
李凤宁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里一派平静,仿佛他与那些跪在她面前的宫侍毫无区别,仿佛他的碰触对她没有特别意义。
于是,委屈就浓烈了起来。
梓言与李凤宁的初次见面,是在殷大人刚刚过世的时候。因为帝氏不能为臣门服丧,所以她逃进青楼,企图用醉酒来减轻无法宣泄的悲伤。那时候的她,情绪就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梓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现在……
明明一样的脸,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一团烟雨迷蒙的雾气里。
“我是……”他开口,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点轻颤,他努力地想遮掩下去却失败了,所以只能用力握住她,“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李凤宁像是十分诧异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因为我的出身,这辈子我都没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梓言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激动,“所以我没法喜欢你的男人。”
她眉头轻蹙,虽然放轻了声音,话语中却酝酿着某种冰冷又坚硬的东西,“你在挑拨随儿和清容的关系。”
梓言一慑。
他差点忘了。
后宅那些手段,这个人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
“随儿除了你之外万事不上心,他从来就不会吃亏。”梓言立刻道,“而他一直被你护着,什么时候能体谅一回你的辛苦?”
李凤宁显然十分意外,眨了下眼之后虽然没有立刻说话,但是表情却平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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