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她继位之初,宋沃十分担心。
几乎可以说是从小无母无父的她,要如何面对朝廷和重务?
宋沃不想这个好不容易才脱颖而出的新帝,被名为“赤月”的这个重担压垮了。
“臣在外城寻了医馆的大夫到国子监与几位受伤学子看诊,店家也使人安抚好了。只……”沈宗正话说到一半只能停下来。她本来似乎想瞟一眼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的魏王,硬生生止住了,在一阵长到过分的停顿后陡然冲口而出,“祸首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罢了。”李凤宁挥挥手,声音带上一点筋疲力尽的嘶哑,“她也不是第一回闯祸。朕就算能打她一顿,也不过是白丢一回皇家的脸面。”
魏王李端似乎有点愕然,而沈褀更是一副惭愧不已的样子。
宋沃无论怎么仔细看,也没能发现一点点虚假的痕迹。
这本来就是事实。
李鸾仪仗着自己的身份在京内横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没人出面收拾她,难道谁还怕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宗亲,掰扯上来伤的是皇家颜面而已。
但这句谁说都正常的话,从李凤宁嘴里说出来却有点不同寻常。
大街上掌掴李鸾仪,摆明态度护着当街暴打李鸾仪的时氏,难道姐妹阋墙这种名声就很好听吗?李凤宁她从来就不是个为了“皇家颜面”可以忍气吞声的人。
也所以,她其实是……
宋沃仔细打量着李凤宁,希望从蛛丝马迹里判断出赤月之主真实的想法。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凤宁仿佛知道她在打量她似的,突然之间朝她看了一眼,那目光里仿佛含着什么深意。
宋沃心里一动。
“但此风不可长。”甚至在宋沃想清楚那个眼神的意义之前,她下意识就开口,“酒楼争座小事,却几乎伤及性命,只怕于普通百姓都是心里难平,何况识文断字的国子监生。若朝廷毫无惩戒,只怕会引起学子哗变。”
沈褀一听,愈发愁眉苦脸了。
“也是……”李凤宁皱了下眉,“总得给个说法。”她略一顿,“不如就叫她们读书?”
读书?
宋沃结结实实一愣。
怎么扯到读书上头了?
对待朝中大臣,若是下令“闭门读书”也算是很严重的申饬了。只是那群镇日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即便把这圣旨下了,她们能乖乖留在家里读书?
“只是读书,只怕难以令人信服。”宋沃当即把疑虑说了出来。
“那就先考一考。”李凤宁接的极顺溜,“也不用背那些难的,寻常的礼义廉耻、宗法嫡庶总要塞点进脑子里。”
屋内谁都当她是想要接着读书把那群不事生产的纨绔禁足,起码消停一阵,谁想她话锋一转竟然说起这个。这话虽听着就是讥刺,实际上却没人能说她错。
宋沃看着李凤宁。
她这话头转得,实在是不像刚刚才想到的。
所以……
难道她之前故意表现得那么生气,其实也是为了这个做铺垫?
“魏王以为如何?”李凤宁突然就点起了名。
李端虽黑着脸,到底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陛下说得有理。”
“既然魏王都说有理,”李凤宁突然就表情一松,“那宗室考课一事就交给魏王了。”
不止是李端,就连宋沃也是微微一怔。她看了眼一脸茫然之后随即脸色更加阴沉,仿佛随时会电闪雷鸣的人,心下突然多了点同情。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宋沃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李凤宁的打算。
自她登基后,李端就没离开过安阳。宋沃不知道她是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监督李凤宁呢,还是根本放心不下李凤宁才留下来,但是她的存在显然在各方面都对李凤宁带来非常大的压力。
生母,真不是一个刻意轻易忽略过去的存在。
而对于连中书令乔海都能罢免的李凤宁,宋沃觉得她在被迫授予李端兵部尚书一职时就开始想办法把她挪走。而今天,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宋沃看着显然也已经明白过来的李端。
不过话又说回来,让李端出面考核宗室贵女却是个极合适的人选。辈分高爵位高,加上性子古板人缘极差,也不会做出什么偏枉私纵的事来。沈祺没法像李正芳那样称职也有些她少了一个宗室长辈身份的原因,如今由李端出面扮黑脸,倒是正合适。
“臣……遵旨。”挨了半天,终于还是不得不应承下来的魏王终于还是开了口。
李凤宁表情一松,“至于朕那个内甥女,就由朕与凤后去道个谦就是了。”
她的语声里,有着一股莫名的轻快。
虽然刚才那句话里,有什么……
慢着。
她刚才说的是……“去道个歉”?
被打的那个姓凤,乃是凤怀庸的嫡长女。
凤家可是在豫州!
难道她是想……
第334章 河上行凤舸
她知道如何与“母亲”相处,但却每每在面对李端时败下阵来。
李凤宁眼眸微垂,迎着河面上带着湿气和寒意的风深吸了口气。
崇拜与孺慕之类再正常不过的感情,似乎只在她七岁离宫之后出现过那么一阵子,随即就变成了满心的愤懑。
她睁开眼睛,从最高的甲板上向下俯瞰。凤舸一路向南,正是李凤宁为许下的“陪凤后归宁”而践诺。此船分三层,每层都比下面要小上一半,因掌舵划桨一刻都缺不得人,所以李凤宁能看见宽大的甲板上一片繁忙景象。
她与李端像正常母女那样的相处实在少之又少。除了科考前夜在她父君卧房那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之外,无论她怎么想都实在想不起来任何其他的了。
而她的登基,则彻底毁了她们之间最后一点的亲情。
李凤宁再度闭上眼睛,虽然河道上渐渐强劲起来的风令其中的寒意更加明显,却无论如何也吹不散她心中的沉郁。
“谨安。”
然后,伴随着轻软的天籁,温暖却纤细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触她的指尖。她知道她只要略略张开手掌就能握住那只手,但是这回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反身张开双臂,把凑近她身边的那个人搂进怀里,再把鼻子贴到他的脖颈处,深深吸一口带着药香的温暖气息之后再把整张脸都卖进去。
那人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自己,“谨安……”然后声音里透出微微的尴尬。
夫者,扶也。
她想要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该扶着她。不过她夫君是个端正的人,想必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做不出什么亲昵的事,那就换她来好了。
横竖她没脸没皮惯了。
只是这么想着,李凤宁反而更加用力搂紧养了几年还是丰腴不起来的腰。
“陛下如此仓皇出京,”那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也不见她松手之后,只能顺了她的意,“是因为对魏王做了亏心事?”
到底妇夫四年,这人声音里的揶揄李凤宁还是能听出来的。
乍听着是有点意外,但是细究下去……
凤未竟再内敛,到底是年轻夫郎。如今才一出京便将情绪如此外露,愈发衬得之前在宫里过于平寂压抑了。一想到他受的冷落,便不由想起嚎啕大哭的女儿,再想起她如今这回匆忙出京,竟真是多多少少有一点躲避李端的意思,一时间更添许多烦恼懊丧,情绪愈加不好了。
“区区一介亲王,”她不由微恼,“我用得着避忌她?”
“那你在这三年里死命压着自己的脾气,天天像个初进学堂的蒙童一样,又是因为谁?”她的夫君显然容不得她嘴硬。
李凤宁一口噎住,陡然提起的气势梗在喉咙口,吞不下吐不出的,竟是瞠目了好半晌才想起该怎么回话。“那你也由着我?”她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埋怨,“以前大姐姐要是忙得太过,父后会生气的。”她迁怒得毫无顾忌,“你都不心疼我。”
“虽然煎熬了两三年,到底是挣了个好开头。”却听那人忍不住笑道,“如今那班老大人在陛下面前不是都乖乖顺顺?就连这回陛下说要南巡,竟也没几个拦的。”
李凤宁想起这两年辛苦,不止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倒生出一种不堪回首的沉重来。
登了基,才发现她竟然有个致命的短处。
她与朝臣不亲。
殷家那头因为发迹不久,交好的多是寒士清流,一时也顶不上大用。本该带着她四下结交的母亲常年不在安阳,而顶了教养之责的李贤又因为身为太女,叫李凤宁自小不敢与朝臣交接过密。以至于等她长大成人,愿意亲近跟从她的人竟寥寥无几。
每逢颁布政令,李凤宁尤为艰难。
如果她不想在一片反对的声浪里刚愎自用,便要花功夫先把领头的那几个一一说服。
可那些,至少也是母姨辈的人。本来立于大朝上就不会蠢,何况还比她多吃了二十年的米粮。所以李凤宁每每为了说服那些重臣总是殚精竭虑费尽功夫,什么彻夜翻看过往旧例实在稀松平常。连素来八风不动的礼部尚书卢志文也劝过她要“保重身体”就可见一斑了。
“清容,我好累。”她缓缓舒了口浊气,把脸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
凤未竟抬手将她整个脑袋全部抱住,语声柔软,“累了就歇一歇。”
歇一歇啊……
听上去竟是个如此诱人的词。
可即便是她打着“陪凤后归宁”的名义,实在也是有政事上的考量。
豫州这里其实不算太冷也不会太热,水源也能说是丰沛,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收不上税银来。到底也是一地民生大计,李凤宁念着亲眼看一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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