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安,”身旁一道泉水似的声音,好歹抚平了几丝李凤宁的慌乱,虽然平常像春天泉水那样清澈的声音,此时却变成了含着冰渣子的冻水,“殿下与安人,今天是有求而来。”
李安听到凤未竟这句话之后,竟然浑身一抖,刚才还看着李凤宁的眼睛,突然就垂了下去。
一旁的连氏本来面色苍白,一双眼眸里含着泪水,此刻听着凤未竟明显不悦的话语,睫毛一颤泪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伸手去拉李安的胳膊,“殿下,殿下您就说吧……”
李凤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因为出身的关系,李安的乖巧更多的是“不好意思给别人带来麻烦”。而眼前这种惶恐和迟疑,却是李凤宁第一次见到。
她甚至觉得,她不会喜欢李安要说的话。
李安在李凤宁的注视下,低下头去。
“殿下!”连氏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满眼哀求地看着李安。
而起先仿佛惶惑不安的李安在看着连氏好一会之后,下定决心似的猛然抬头,虽然在与李凤宁四目相接的时候依然瑟缩了一下。
“姨……”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李凤宁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做皇帝……”
她说了什么?
有一瞬间,李凤宁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李安的话。
但是下一瞬间,当她看见李安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时,陡然间一股滔天的怒火陡然爆发了出来。
什么叫她不想做皇帝?
她几个姨母争到头破血流的东西,到她这里却变成了如释重负?
她是大姐姐的女儿,她是大姐姐唯一的女儿!
天不假年,大姐姐在还没有大展宏图的时候就驾崩。如果她的女儿继位了,她的女儿成为一代贤主,那么大姐姐的一直以来的辛苦至少就有了意义。
如果下任皇帝不是无疾,大姐姐这一辈子的忍耐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背叛自己深爱的夫君与其他男人生下孩子是为了什么?她在继位之初,以皇帝之尊却屡屡遭受责难只能忍气吞声又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抛下她的夫君,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寒热病?
“谨安!”直到凤未竟拉住她的胳膊,李凤宁才发现整间屋子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
而这时候,李安却只用一种解脱了的表情看着她。
虽然忍住了没抬手朝李安的脸上抽过去,但是李凤宁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砰”一声大响,桌上的青瓷茶壶盖一跳落到了地上,也叫连氏吓得一抖。
“出去。”李凤宁不想再看见她,“从我家里滚出去。”
李安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凤宁,才有的一分轻松消散得一干二净。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摇摇晃晃,“姨……”
“谨安,你别……”凤未竟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李凤宁安抚地在他手指上轻拍了几下,但是转过脸时,表情再度一冷。
“来人,送客!”
第267章 寒夜缥缈言
虽说四十来岁开始为自己建造皇陵也不算太早了,可李贤毕竟年轻。才登基不久连朝局都没安稳,自然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这么千秋万代的事。所以李昱驾崩后一应的奠仪做完后便入了陵,而李贤却至少还得在太庙停灵两三年。
民间普通人家的家庙还得兼管个议族中大事的功能,天下至尊一姓的家事却是一样样分得再细致不过,加上有资格进太庙的就没几个,因此偌大的一间殿堂里,此刻只站着李凤宁一个人。
再频密的烛光也无法照亮过于高大宽阔的宫殿,不要说那沉浸在一片黑魆魆里的藻井了,只离得稍微远些,巨大而精致的棺椁似乎就会被一团黑气吞没。一点点轻微的响动都会被蔓延出去,化进那一片叫人骨子里发凉的寂静里。
当然,也有人是不怕的。
“大姐姐,我……”
大殿里的气氛显然无法影响一身黑色朝服的秦王,她盘腿坐在棺椁的前面,微仰着脖子,就好像她想要倾诉的人正坐在棺椁里看着她一样。
“无疾说她不想继位。”李凤宁的声音悠悠响起,“可她是您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孩子。”
她伸手,将手掌贴在棺椁的外壁上。
“您是知道的,小时候我不喜欢她。”李凤宁说,“凭什么只有她才能称呼您作母亲,凭什么只有她才能称呼父后作父亲,明明您和父后最疼爱的是我,我却永远只能是你们的妹妹。”
李凤宁手指勾画着棺椁外冰凉的凤尾雕饰,“后来还是外祖母说,父后疼我,我也要疼父后。我父后不能背上‘不慈’的名声,所以我要努力缓和父后和无疾的关系。”
然后,人都是处出来的。
李安本不是个坏孩子,尤其李凤宁又渴望亲情,十几二十年之后相比起李鸾仪,反倒是李安更像李凤宁的庶妹。
“我知道无疾身体不好,性子太内向。”李凤宁浅浅地叹了口气,“可我都帮她打算好了。只要我继续恶劣霸道下去,无疾登基之后只要一道贬斥的旨意,就能挣来一片好感。秦地离安阳不远,有什么事疾驰回来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她一顿,“朝政上面,连大人虽然生了退意,廉仆射却还能再留个一两年。宋侍中对您忠心,自然也能多护着一点无疾。户部有大姑姑在,刑部和大理寺也不用担心,时家和萧家就更不成问题。倒是卢家麻烦些,可在我许诺叫羲农继承郡王爵位后,总算是消停些了。”李凤宁轻叹一口气,茫然之色更浓,“可是无疾突然说,她不想继位。她那副憔悴的样子,就好像我逼着她去谋反一样……”
接下去,是一片无奈的沉默。
“大姐姐,难道是……”李凤宁面色沉沉地看着棺椁,就好像李贤还能回答她一样,“我错了吗?”
“秦王殿下。”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
李凤宁眉头微蹙,刚刚的无措与茫然瞬间就消退了下去,只那双眸子翻滚着被打扰的不悦,然后慢慢转过去看身后那人。
“再迟下去,只怕城门就要关了。”
这人约摸五十来岁,面容平常,唯独语声却很悦耳。李凤宁自凉州回来之后,鲜少能见到如此淡然的,不由又多看了眼。此人大约是常年驻守太庙的属官,因此十分面生。
李凤宁虽然因为被打扰而不悦,到底知道人家是好意。她起身后先向李贤道了别,才朝殿门口走去,经过那人身边时还道了声谢。
那人却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她先欠身谢过,随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灯笼来,一副送李凤宁出去的模样。
腊月时节,天黑得早,李凤宁也不想摸黑,便默许了这人在一旁引路。
“殿下可信筮卜之术?”那人像是觉得一路沉寂无趣,轻提了一个话头。
只是这个话头,却显然不招听者的喜欢。
李昱年轻时仿佛在这上头吃过大亏,是以一直深恨装神弄鬼,连带着由她带大的李端也好李贤也罢,甚至是李凤宁,也都十分不喜这些。
“就比如萧家子的‘栖青梧’?”李凤宁不由得语露讥刺,连带着刚才看这人平静淡然而来的好感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萧家有子得此批语,虽然萧氏一力隐瞒,甚至不惜把孩子远送他乡,到底却瞒不过皇家。李凤宁当年嘴上说再多的“但凭陛下做主”,私底下又哪里会不上心?
“那句话,本来就指的不是萧二公子,”只是这青袍的官员却丝毫不惧,甚至语声还是那样温温淡淡,听着不骄不躁,“而是四十年前,有人批给连二公子的。”
连二公子……
李凤宁怔愣了会才反应过来。
凤后吗?
四十年前,凤后才只有两岁。这句话要真是那时候说的,倒真当得一个“神”字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却并非是为连家公子批命。”那青衫的官员说,“是因为殿下的外祖不信鬼神之说,特意叫当时有名的术士卜一卜她两位公子的休咎。”
李凤宁一挑眉。
这倒真像是她外祖母会做的事。
李凤宁的亲父与伯父乃是一对孪生兄弟,不止同时出生,还长了一模一样的脸。照算命的一般规矩来看,无论八字还是面相,兄弟两都是一模一样。
可这世上,又哪里来的连命运都一模一样的人?
“当时那术士怎么说?”李凤宁被勾出了点兴趣。
“令伯父是黠夭。”那人答道。
黠者,聪明而狡猾;夭者,年幼死去。
李凤宁默然。
对于那位在她出生前已经离世的伯父,从旁人的描述听来,这个批语却是没错的。
“那,我父君呢?”李凤宁不由停下脚步,甚至转过身去。
那人也相应停下脚步,转身正视着李凤宁。
即便游廊里点着一长串的宫灯,可在到处一片黑魆魆的景致下,对面那人的表情似乎也淡然缥缈起来。
“帝君。”那人淡淡吐出这个词。
李凤宁一呆。
帝君……
皇帝的后君?
难道……
李凤宁皱紧眉头,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当年睿成皇帝,其实属意您的父亲成为太女正君。”青袍官员说,“可令外祖不忍儿子入皇帝后宫,所以使计叫连二遇见太女。”
这番话听在李凤宁耳里,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即便说这话的是个陌生人,李凤宁却立刻就相信了外祖母的确能做出这些事。殷家的家风便是亲人大过天,算计个把太女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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