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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宁天下 (小叉)


把整个坊区都改名叫秦王坊,也并无不可了。
李凤宁闭上眼睛,享受着夜风轻抚肌肤时的柔软和微凉。再睁眼去拿酒壶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拂过自己腰带上的玉佩。
她低头一看,然后忍不住咧开嘴浅浅笑了起来。
这络子是她夫君给她打的呢。
平心而论,凤未竟打的络子配色倒是雅致,式样却是寻常了些。可她收到的时候仍然十分高兴,成天进进出出的就算肯用别的玉佩,也必然得把他打的络子换上才行。
这才像个家的样子不是吗?
如今唯一的缺憾不过是她还没有孩子。不过一来这个得顺其自然,二来,她也还没老到要为无嗣着急上火的年纪。
李凤宁再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至于朝中,也不知道是她赶走中书令,还是她在大朝上的虚言恫吓起了作用,又或许朝臣们只是在暗地里攒着力气打算等大姐姐回来一举扳倒她,总之现在一个个都老老实实。既没有人刻意刁难,又没有人糊弄了事。而李凤宁好歹也在御前打转十几年,在最初的手忙脚乱之后,现下居然也不用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埋在文书堆里不见天日。
所以,如果真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只能是“再好也没有了”。
眼下她要想的,无非是等大姐姐回来之后,要怎么避风头而已。
李凤宁把空了的金酒爵随手一丢,朝后倒进榻里。
要不,请大姐姐下旨申饬她“狂妄跋扈”?
差不多该秋天了,在家“闭门思过”正好可以陪陪夫君。不过眼见着要入秋,闭门就不太方便陪着清容出门赏菊。
要不她索性“放浪形骸”一下,全家人一起离开安阳出去玩玩?清容应该不会讨厌的,然后正好兑现一下她对梓言说过带他出去的许诺。
其实她还想陪凤后一起出去逛逛的。
不过,大姐姐回来之后,姐夫只怕都顾不上她了吧?
李凤宁咧开嘴,顺手去拿酒壶。
所以,还是她们一家子自己去玩好了。殷家五哥那里太近了,不如先去和州。听说和州那里有种果子……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李凤宁坐起身,抬头朝那里看过去。
李凤宁不过喝了会酒的功夫,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躲在暗处的仆从甚至把石灯笼都点上了。而那人,就站在偷懒亭与台阶之间的石灯笼前。
夜风里的火光让他那张漂亮的脸陷入一片恍惚不定的暗影里。虽然模糊了五官,却不知道为什么凸显出那双寒星似的眸子,正紧紧盯着李凤宁。
没来由的,李凤宁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贤出征必然要有个引路人。而整个安阳,任何一个赤月人都不可能比多西珲更了解驲落。而作为整个赤月最了解这位驲落王子的人,李凤宁没法对他的忠诚放心。或者更直白些来说,在某些她不可能提前预见的情况下,李凤宁不觉得多西珲会为了保全李贤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所以李凤宁不止告诫了李贤,她还让枕月去暗中保护李贤。
而枕月,不是个擅离职守的人。
那么……
适才还清凉柔软的夜风,不知不觉间就沉重了起来。
“凤宁。”枕月从来都是冷静淡然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异样的急切。
“大姐姐怎么了?”李凤宁也不由急了,人猛地站了起来。
“陛下,染上了寒热病。”
只是寒热病?
李凤宁心下微松。
还好,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凤宁!”但是枕月,却朝前踏了一步。
他眉头皱紧,目光里是明显的担忧。
难道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看着枕月的表情,李凤宁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大姐姐现在哪里?”李凤宁想平稳自己的语调,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声音却还是在发颤,“她身边的大夫用的谁?”
“陛下……”枕月犹豫了下,最终似乎没忍心说,“在京郊。”
在京郊?
那就是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回来了就好。
略放下几分心的李凤宁又问:“为什么不快点进宫?”
宫里有赤月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为什么……
“凤宁,”枕月皱着眉,“去见陛下最后一面吧。”
“你说……”李凤宁一呆,“什么?”
“陛下不愿进宫,也不准告诉你或者凤后。”枕月说,“但是我听太医说,陛下……或许就在这一两天了。”
李凤宁只觉浑身一软,坐倒在榻上。
“哐”一声,凤凰纹样的瓷酒壶砸得粉身碎骨,暗沉的酒液像血一样洒了一地。






第230章 帝崩城外营
听枕月说李贤病危,李凤宁哪里还坐得住。
她甚至没吩咐下人,自己一路飞奔去马厩。牵了马就从侧门一路疾冲出去,留下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马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所幸安阳不闭城门,再者巡城兵马司属下衙役也个个都认得秦王那匹五花马,否则仅凭着她夜禁时上街,便又是好一场扰攘官司。但即便李凤宁发了疯一样把那匹全赤月都有数的名马抽出条条血痕,等她一路疾驰到了城西涂山大营的时候也已是深夜。
“来者止步!”“哐”一声,大营门口守卫的兵士举起长矛对击,拦住李凤宁的去路,“大营重地,擅闯者死!”
一路狂奔过来的李凤宁急忙一拉缰绳,马一阵嘶鸣,差点就没能避开刺击过来的长矛。李凤宁虽然心里急到不行,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几个兵士并非虚言恫吓。当下也只能按捺下满心焦急,“速去通报,就说秦王李凤宁要入营!”
几个穿着铠甲只露出眼睛的兵士面面相觑,余下的人里便有一个说:“我等并未接到命令说殿下会来,殿下可有手谕?”她的语调较之前平和许多,只是话中的意思却显然不信骑在马上这个就是秦王。
李凤宁一阵焦躁。换了平时这个叫尽忠职守,但李凤宁只要一想到,或许耽搁那么一会也会变成她的终身憾事,或许就错过最后一面,心里愈发急得跟架在火上烤似的。她甚至不耐烦再与兵士说话,一抽马鞭就要硬闯。
守门的四个兵士见本就心存怀疑,见李凤宁一言不合就要闯,简直坐实了她图谋不轨的猜想,落在最后那人跑去敲响警钟,其他的人都大喝着用长矛刺击过来。
李凤宁不管不顾地朝里冲。
马身上被扎出几条深可见骨,有好几下几乎就扎到李凤宁的腿上,可御赐的五花马到底不同,它不仅突破了兵士的防卫,甚至带着李凤宁冲到了大营门里好几步。
虽然最多,也只有几步了。
警钟响起后,兵士潮水一般涌出来,团团围住李凤宁。五花马虽比寻常马匹更勇健些,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哀鸣着轰然倒下,把李凤宁也掀翻在地。
就在兵士们把被马压住腿的李凤宁拖拽出来,反绑住手抓起来的时候,有人大喝一声,“停手,放开她!”
李凤宁同钳制住她的兵士们一同抬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门下省谏议大夫黄词。
枕月虽然不会骗她,但是在没有亲眼看见的时候,李凤宁总还抱着一丝幻想。
或许是枕月看走眼了呢?
可是,当门下省的官员在深夜中出现在涂山大营的时候,真的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殿下。”越众而出的黄词表情很不好看,“您太轻率了。”
虽然不知道李凤宁是谁,但显然都知道黄词是谁的兵士们,在一听到她称呼李凤宁为殿下,顿时便规规矩矩地缩了回去。之前抓着李凤宁的几个,还露出惊惶不安的表情。
但这一切,却完全无法影响李凤宁。因为她现在能做的事,只是问宋沃,“大姐姐……在哪里?”
她努力想要镇定的,却完全无法掩饰她语声里的慌乱。
而原本一脸责难的黄词,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随我来吧。”
一路穿行,到了涂山大营的主帐。里面灯火通明,都透到帐子外头来了。而帐外密密麻麻站着好多人,有各部省的官员,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她们见李凤宁来了,纷纷低头见礼。
而李凤宁却视若未见,大步走进了主帐。
帐子里一股浓浓的药味。然后尚书都省仆射廉定,门下省侍中宋沃,还有凤阁大学士连翰三人静静地站在屏风外头,三人正小声议论着什么,听见声响回头见是李凤宁,都露出讶然神色。“殿下,您怎么来了?”宋沃踏出一步,似是想阻拦的,但是一旁的廉定拉了拉她的衣袖,朝她摇摇头,宋沃一怔之后只得朝屏风后一指,“陛下……在里面。”
而李凤宁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与她说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扑到了屏风后面。
李贤躺在榻上。
不过近三月未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不正常地绯红着,呼吸的声音好像破烂的风箱一样,迟缓不成节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大姐姐……”李凤宁跪坐在她榻边的地上,“凤儿来了。”
李贤却毫无反应,就好像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
李凤宁心里一颤。
真要算起来的话,李凤宁有三个母亲。
李端给了她血肉之躯,李昱给她皇女之名。只有李贤才是那个从任何意义上都更接近“母亲”的人。李贤护着她长大成人,李贤教她读书明理,李贤把自己的一腔母爱都倾注在她身上,甚至连亲生女儿无疾都不及李凤宁在她面前来得重要。
而对李凤宁来说,无论李贤更像母亲还是更像姐姐,她无疑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能叫李凤宁甘愿朝自己身上泼脏水也要保全的人屈指可数,而李贤绝对是其中分量最重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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