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书僮恭谨地应了声,完全没有半点骄矜之色,“我是跟着主人出门的松烟,请先生跟我来。”说罢,便又一躬身,然后当先引路而去。
这副有规有矩的模样,却反而看得凤怀庸更添一层沉重。
前些日子邵边送信过来,居然说那个答应娶未竟的金师妹悔婚了。凤怀庸打开头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后来还是父亲劝她说因为这个金师妹有求于凤家,便不敢待凤未竟不好。凤未竟也知道这金师妹虽说为人势力了点,可既要做凤氏塾师就必得留在凤氏,未竟嫁过去也不用远行,也方便家里照拂,最终凤怀庸还是勉强同意了。
可那个金师妹居然悔婚?
就在她满肚子怒气却又不敢跟未竟说的时候,邵边居然又送来了第二封信,说是……
□□遣人来提亲了!
太过巧合的时间,令人不用推想也能知道能令金师妹退婚的到底是谁。而凤未竟在看完信的刹那心就沉了下去。在安阳的她,比邵边更能感觉到李凤宁的如日中天。而旁人眼里啧啧称奇的大功臣,凤怀庸却只看到她的位高权重和野心勃勃。
她不相信李凤宁是真心喜欢上她的弟弟,只是觉得她是想要借着这个由头,把整个凤家吞吃下肚而已。只是凤家对旁人或许还有点威慑力,但是在秦王的名号前却特别苍白无力。
但不管再怎么沉重,来都来了,她必须去见一见。
崇文馆原来是学堂,后来又归到国子监之下,因规制与一般学堂也无甚两样,所以对凤怀庸来说十分有亲切感。再加上此地舍监喜好莳花弄草,只是漫步其间倒也略略安抚了下凤怀庸烦闷的心情。
只是,为什么那么安静?
走了一长段路之后,凤怀庸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问题。好歹也是朝廷衙门,怎的连个人影也不见?
凤怀庸正疑惑着,就见前面屋子拐角处有个人立在那里。这人长身玉立站在栏边,许是听见脚步声而回头,然后就对着她浅浅一笑。
这人长得十分隽秀,尤其那双乌润润的眸子眼角微挑,那浅浅一笑之下,大概任谁都生不出恶感来。凤怀庸也没多想,便朝此人颔首为礼。
谁想她正要越过去的时候,那人开口说话了,“怀庸先生。”
她知道自己是谁?
凤怀庸满心想着那请她来的正主一定是等她去拜见的,所以一时没朝那里想。待见到适才过来引路的书僮侍立到那人身后去,凤怀庸也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然后她丝毫没能在对方面前掩饰自己的讶然。
这人……
就是秦王李凤宁?
“今天请怀庸先生过来,只是想问一声,”站对面那人说,“我打算将这个地方交由凤氏打理,怀庸先生以为如何?”
交给凤氏打理?
饶是凤怀庸自诩有些见识,也一时闹不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
“怀庸先生是当世大家,在您面前摆那些架子忒没意思,不若就以表字相称如何?”那人却只咧嘴一笑,“清容也叫我谨安的。”
清容……
也叫她谨安。
这是什么意思?
仿佛隐隐暗示着,自家小弟与她有什么关系似的,令凤怀庸心生恼意。只是她到底识得轻重,不肯做那凭着性子拂袖而去的事,虽然脸上还是一沉。
“凤氏闻名天下,能入学的无不一时之选。”那李凤宁却仿佛并未察觉她的表情,只依旧那副亲切到几乎叫人如沐春风的语调说,“照我想无非分为三类人。有心入仕的可以走一走科考之路,一心向学的只管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而我却想造一条可以上达天听的明路,给那些既想兼济天下又怕官场束缚的。”
凤怀庸一时有些听住了。
“殿下……”她犹豫了下,还是换了个称呼,“谨安是想令我凤氏入凤阁?”
“非也。”李凤宁笑着摇头,“凤氏清名,一半来自学问,一半则因无官。真要令凤氏入了仕途,也不过是另外一个连氏和萧氏罢了。丧了文士学子的信服,那才叫得不偿失。”
这道理,凤氏又何尝不知?
她家那么多人,也不是个个都对做官毫无兴趣的,不过就是因为赫赫凤氏的名声与传统压在那里,一家子人里只要出了一个做官的便要溃于蚁穴,所以谁都不敢罢了。
只是她这个活了三十多岁的人能明白也就罢了,这个李凤宁现下才二十一吧?
想起那个去邵边求亲的,那股侵扰了她好些时日的沉重感又复侵袭回来,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一入官场身不由己,虽然是句老话,却也是句真话。我想给天下有识之士另辟一条畅言之路。有识有能之人不会都在官场,而当这些人有意为天下尽一份心力的时候,我不想她们望洋兴叹而已。”
“这件事……”凤怀庸想来想去,只能叹道,“果然只有凤氏才能做。”
这不是自吹自擂,即便凤怀庸换了别的姓,也一样如此说法。
这世上能安贫乐道的本来就不多,还得出了名的,还得在读书人里有好声望的,还得人数不能少到几十年就死光了的。所以算下来,果然是只有凤家才合适。
“若真有那么个地方,必然得在安阳城内。消息走过百里就能变味,不要说进言和劝解了。”李凤宁说,“何况,还得有人滤一下那些递上去的东西,必得有些真材实料的才行。阿谀奉承的华丽文章,宫里已经堆得汗牛充栋了,实在用不着旁人再来锦上添花。”
李凤宁这骂人不带脏字的讽刺,直听得凤怀庸眉头一松。
然后毫无征兆地,李凤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更何况,不给你们一个就近瞪着我的地方,我怕你们不肯让清容嫁给我。”
才出现的轻松一凝。
凤怀庸觉得自己完全分辨不出来。李凤宁到底是为了她这个计划才想求娶凤未竟,还是为了能让凤未竟能嫁给她,才想到这种会令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的法子?
理智告诉她是前一种,但是在看着她眼角眉梢那股柔软时,凤怀庸又忍不住觉得是后一种。虽然才这么想的瞬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真的开始觉得李凤宁不是为了凤氏才想娶她家小弟的。
所以,凤怀庸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犯了一回傻,叫我撞上了。”李凤宁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浅浅地弯起唇角。
这个表情,看得凤怀庸又是一愣。
她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笑,因为她在看到自己夫君的时候,也会有相同的感觉而已。
“不过,怀庸姐,”李凤宁毫无征兆地突然换了称呼,然后也突然咧开嘴,把那种仿佛春光一样温暖明亮的笑变成了一种充满野性的表情。
凤怀庸一愕。
“我虽然有点配不上清容,但是我不会让他嫁给别人的。”
第207章 梓言之离
天又亮了。
梓言躺在他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床帐顶上鸳鸯戏水的花纹。因为他看着床帐的时间太长,所以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轻易在脑海里描绘出那花纹的模样。
梓言缓缓地眨了眨眼,又慢慢闭上。
他该起了。
每天都会有无数的公文送到书房去。每一件都要按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特别重要的那些还得写了纸条夹进去。这项活计自从十个月前梓言接手以来,已经从彻夜不眠缩短到了三个时辰。
今天的做不完,就得堆到明天,接下来还有后天。越堆越多到最后苦的还是他,所以他是偷懒不得的。
只是想虽这样想,梓言却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他只是恹恹地起了床,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到他的梳妆台前坐下。他左手抓起梳子,右手翻开妆奁的盖子,支起装在妆奁盖子下面的镜子。
然后,一愣。
这是……
他?
梓言手上一松,梳子砸落到地面上,他却愣愣然仿佛无知无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脸还是那张他看了近二十年的脸,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地……
呆木。
那是一张了无生趣的脸。呆滞的眼神,疲惫麻木的表情,给这张应该不算难看的脸添上一股厌烦的气息。
梓言慢慢抬起手,指尖朝自己的脸伸过去,然后镜子里那个虽然头发还是黑色,眼神里却再没半分活力的人也跟着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梓言一时心慌起来,他猛地拉开妆奁下层的小抽屉,使劲翻找起来。
但是那唯二的两盒胭脂,一盒是浅赭,一盒是淡粉。除此之外,没有额钿、没有妆靥,甚至连炭笔都只有一支黑色的。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梓言愣愣地看着镜子里那张素淡过头的脸,呆怔了好一会之后,他猛地站起来扑向衣柜。
褐色、灰色、月白……
全都素色。
一件鲜亮粉嫩的颜色都没有,那衣服上甚至都很少带着花样。
梓言还记得,他刚刚到青楼的时候鸨父说他是个“叫人眼前一亮的孩子”。而梓言在那个污泥潭里挣扎出头的事实,不仅可以证明他长得好看,也可以证明他善于打扮自己。他知道自己生得明艳,所以他从来不适合那些素淡文雅的颜色和装束。
但是,现在的他居然连一盒鲜艳点的胭脂都没有。
梓言慢吞吞地复又回到梳妆台前。那两盒被他用到见底的胭脂突然令人厌恶起来,于是他单用了炭笔来给自己上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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